伤心咖啡馆之歌(麦卡勒斯《伤心咖啡馆之歌》:悲歌为谁而鸣)

伤心咖啡馆之歌

笔者按:
提及麦卡勒斯,总是与孤独挂钩,俨然成了孤独的代名词。纵观其一生的文学创作,她都在“每一个故事中很顺手地处理着孤独与疏离的主题。”《伤心咖啡馆之歌》作为其代表作之一,自然烙印着鲜明的麦卡勒斯式孤独。正因此,笔者想在这篇文章中努力挖掘一些除了“孤独”之外的东西,像马文的成长背景对其性格的影响等。当然这只是笔者的粗略浅谈,欢迎读者朋友们在留言区积极探讨互动。
图源于Edward Hopper,《Nighthawks》
《伤心咖啡馆之歌》整本书透着一股子诡谲气息,对小镇、季节、气候、人们作息的描写充满情致、氛围,具有强烈的卡森·麦卡勒斯式孤独、荒诞气质。小说从开始就营造了一种沉闷的、与世隔绝的氛围,这个“小镇本身是很沉闷的;镇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只有一家棉纺厂、一些工人住的两间一幢的房子、几株桃树、一座有两扇彩色玻璃窗的教堂,还有一条几百码长不成模样的大街。每逢星期六,周围农村的佃农进城来,闲聊天,做买卖,度过这一天。除开这时候,小镇是寂寞的,忧郁的,像是一处非常偏僻、与世隔绝的地方。”这种沉闷、孤寂的氛围持续到故事结束,而且显然还会一直弥漫在小镇的角角落落。
小说围绕着艾米丽娅小姐、表哥李蒙、前夫马文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展开。与一般作品中主人公大多都是“俊男靓女”的形象不同,无论是艾米丽娅小姐,还是李蒙表哥和马文,都有一个共同特点:被异化的畸形人——身体的残疾者或精神的病态者。艾米丽娅小姐长得像一个男人,头发剪得很短,皮肤黝黑,斗鸡眼,生性孤僻,兴趣爱好是赚钱和跟人打官司。表哥李蒙是个驼子,顶多不过四英尺高,那双细细的罗圈腿似乎都难以支撑住他的大鸡胸和肩膀后面那只大驼峰。脑袋也特别大,上面是一双深陷的蓝眼睛和一张薄薄的小嘴。前夫马文是本地最俊美的男子,但是他禀性邪恶,糟蹋了镇上好多女子,却偏偏爱上了艾米丽娅小姐,但这段婚姻只维持了十天。后来,马文成为一个罪犯,抢过三家加油站,是闻名数县的大恶棍。在人物塑造上,麦卡勒斯让每个人都是“残缺”的。表哥李蒙的突然出现打破了这个苦闷萦绕的小镇上,人与人之间疏离、隔绝的现状,后来艾米丽娅小姐为了取悦他,改建的咖啡馆成为人们交流、相聚的地方。

故事是这样开始的。那是四月里一个温暖、安静的夜晚,时间将近午夜。天上是沼泽地鸢尾花的那种蓝色,月亮清澈又明亮,丑陋、畸形的李蒙表哥就是这晚出现的。许是喝了两大瓶威士忌的缘故,蛰伏在心底的那朵百合花开放了。她或许看到李蒙表哥将花捏在手里,细细观察这纤细的金黄色的酒杯形状的花朵。总之,她爱上了李蒙表哥。从常人的眼光看来,这很奇怪。因为相比起她的第一任丈夫马文,李蒙表哥实在像个怪物,而且他还爱哭、罗嗦、喜欢搬弄是非。马文好歹外貌英俊,当初和她在一起后也改邪归正了一段时间,但她就是本能地抗拒马文,从不和他有肉体上的接触,只要马文靠近她,她就大打出手直到把他赶出家门。真可谓怪诞至极。
几年后,当马文从监狱里回来,更为怪诞的事发生了,从李蒙表哥见到马文的第一眼起,“他的眼光就没有离开过马文的脸。”他像小丑一样在马文面前百般献媚表演,想讨他的喜欢。从此,李蒙就像魔鬼附身一样离不开马文,他甚至将马文带进艾米丽娅的家。但艾米丽娅真心爱着李蒙表哥,为了讨表哥欢心,对他引狼入室的举动都不敢声张。最后,为了表哥,她和马文在咖啡馆展开了决斗。本来都要赢了,可是就在她即将胜利的时刻,却因为李蒙表哥的背叛而被打败。最终,李蒙表哥和马文走了,咖啡馆也被他们捣毁。艾米丽娅叫木匠把门窗都钉了上板,从此就呆在紧闭的房间里。小镇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闷和孤独。

卡森·麦卡勒斯:20世纪美国最重要的作家之一。1917年2月19日出生于美国佐治亚州哥伦布,17岁去纽约哥伦比亚大学学习,22岁创作《心是孤独的猎手》。她一生备受病痛折磨,15岁患风湿热,经历三次中风,29岁瘫痪。1967年9月29日在纽约去世。《心是孤独的猎手》在美国“现代文库”评出的“20世纪百大英文小说”中列第17位。此外,她还著有《伤心咖啡馆之歌》《婚礼的成员》《金色眼睛的映像》等小说。

图源于Edward Hopper,《Office In A Small City》

不得不说,优秀的作家写作时对于人称转换的运用是“无声”的自然。在故事的开头与结尾都采用了第二人称的叙事视角,削弱了讲述者的主观性,突出了小镇的画面感和笼罩全篇的沉闷气氛。如开头的段落是这样写的:“在那样的八月下午,你下了班真是没什么可干的;你还不如走到叉瀑公路去听苦役队唱歌呢。”继而巧妙地引出了咖啡馆,“可是,这个镇上是有过一家咖啡馆的。”接着,叙事视角由小镇的过去转到现在,不知不觉间叙述人称已经转换。“这地方原先也不一向就是咖啡馆。艾米丽娅小姐从她父亲手里继承了这所房子……”此外,麦卡勒斯在这部小说中选择了限制性视角作为小说的叙事方式,故事情节随着每个人物的叙述不断补充、推进。
麦卡勒斯摒弃了一般女性作家写作中,对笔下人物流露出的丝丝柔情。而这,或许和麦卡勒斯自身的经历有关。她的一生倍受病痛折磨,十五岁时患风湿热,但被误诊和误治。之后,她经历了重度中风,重度抑郁症,肋膜炎,喉炎,肺炎,乳腺癌,骨折……一系列疾病严重摧残了她的身体,导致她在29岁时瘫痪。终其一生,她都在咀嚼着孤独的苦涩,也因此,她的文学创作始终都与“孤独”挂钩,无论是她的处女作《神童》,还是后来的《心是孤独的猎手》《婚礼的成员》《没有指针的钟》《金色眼睛的映象》等作品,孤独、孤立和疏离的主题始终贯穿在她的作品中。
在另一部她的代表作《心是孤独的猎手》中,聋哑人辛格、咖啡店老板比夫、小姑娘米克、黑人医生考普兰德和工人运动积极分子杰克几人,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想法和追求,可是却不被身边的人所明白与理解。主旨凸显的仍是麦卡勒斯式的主题:孤独是绝对的,最深切的爱也无法改变人类最终极的孤独。绝望的孤独与其说是原罪,不如说是原罪的原罪。这部小说居“现代文库20世纪百佳英文小说”第17位,曾被评为百部最佳同性恋小说之一。
《心是孤独的猎手》《伤心咖啡馆之歌》中都塑造了“畸形”的人物形象,这或许一方面和作家自身遭受的多种病痛折磨有关,一方面也承载并反思了当时的美国文化价值。但时至今日,显然已经超出作家本意,具有了一种普适意义,暗合了当下的社会现状,与现代性产生关联。这是因为小说的内核,其本质探讨的仍是文学写作的永恒主题之一——人性。只不过更多侧重了人性中孤独的一面。
小说最后,在强烈冲突之后一瞬间平静,转回到疏离、客观式的第二人称叙述,“是的,小镇是很沉闷的……在镇子里真是没有什么可干的……你不如到叉瀑公路去听苦役队唱歌呢。”呼应了小说开头,形成环形叙事,唯余孤独的回响。接着,麦卡勒斯单开一章,神来之笔的对叉瀑公路上苦役队的12个人展开描写,他们在一起,可是却是孤独的,“仅仅是待在一起的十二个活着的人”。他们的歌声每天都有,从“整个苦役队都唱起来了”到“最终只剩下一个孤独的声音”。这些人的歌声既重叠了故事的叙述结构,也寓意着人类生活的状态——孤独隔绝。
关于麦卡勒斯最后单开一章讲述苦役队的12个人,很多人认为过于刻意,但笔者不认同这个观点。苦役队和咖啡馆一样,是小说的两条线索,都象征了最终的孤独。只不过咖啡馆是明线,苦役队是草蛇灰线。最后的着重描写,实则增添了孤独的广度,仿佛是孤独的回声,绵延不息。

图源于Edward Hopper,《Room in New York》

小说讲了孤独,可又不只有孤独。
具有自传性质的处女作《神童》中,讲述了一个15岁的小姑娘弗朗西斯,因为在钢琴上出色的才华,很小就被称为“神童”。老师彼尔德巴赫先生非常看重她,想努力把她培养成为一个出色的钢琴家。然而面对没有孩子的老师夫妇,小姑娘弗朗西斯意识到,老师是希望借助她实现音乐梦想。现实中,麦卡勒斯幼年时在音乐方面表现出一定的天分,母亲对女儿的音乐天赋深信不疑并抱有很大的期望。她十岁开始上钢琴课,十三岁时因患风湿热不得不放弃。小说中写道:“她感到自己的骨髓被抽空了,身上一滴血也不剩。一个下午都在胸膛里狂跳的心脏刹那间停止了跳动。她想象它像一个牡蛎一样,收缩成灰不溜秋的一团。”
这让笔者想到电影《爆裂鼓手》,一名少年在严师督教下,以非常规手段挑战自己的极限、追逐爵士乐鼓手梦的热血故事。

主人公热爱打鼓,但过度的投入让他失去对音乐的初衷,进而演变为生命的负荷以及师徒间近乎疯魔的对决。电影为我们呈现了在极致压迫下的教育对孩子心灵的摧残,那种扭曲、癫狂、密集又真切的痛楚,在不断地摧毁孩子的心理防线。
前不久,文学院的诸位同仁一起吃饭时谈到教育话题,笔者说我从小就是棍棒教育,父亲坚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目前看来我还是挺正常的。陈院长开玩笑说可能你不正常而不自知,大家哄堂大笑。但陈院长这句话确实让我印象深刻,当读到麦卡勒斯写“一颗受了伤害的儿童的心会一辈子都像桃核一样坚硬,一样布满深沟”时,我陷入了深思。我深爱我的父亲,也明白父亲的初心是希望自己可以走出山村。可往往这种以爱的名义实行的望子成龙式教育,恰恰在某种程度上遏制了孩子的天性。孩子就应该是孩子本身,而不应该当成是“成为大人”的预备时期。
在《伤心咖啡馆之歌》中,她写道:“然而儿童幼小的心灵是非常细嫩的器官。冷酷的开端会把他们的心灵扭曲成奇怪形状。一颗受了伤害的儿童的心会萎缩成这样:一辈子都像桃核一样坚硬,一样布满深沟。也可能,这样的一颗心会溃烂肿胀,以至于体腔内有这样一颗心都是一种不幸,连最普通不过的事也会轻易使这个人烦恼、痛苦。”即使是书中恶贯满盈的马文,作者也提到,“他的性格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地步,也不是毫无来由的。他的父母——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父母。他们几乎每年都要添一个孩子,这些小孩在他们眼里都是累赘。晚上他们从工厂下班回家,看到孩子时的那副表情,仿佛那些都是从不知从哪儿来的野种。孩子一哭,就得挨揍,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房间里招上一个最阴暗的角落,尽可能隐蔽地把自己藏起来。”马文的成长背景,让人想起电影《迦百农》中那个小小年纪却为了维持生计而奔波的小男孩。

电影中的小男孩与父母、兄弟姐妹非法生活在贫民窟中,一大家子挤在一个非常小的房子里。他每天要去小店整理商品、送货,有时还要和妹妹一起上街卖果汁,维持生计。当妹妹初潮来月经时,他叮嘱妹妹一定要藏好卫生巾,不然被父母看到,她可能就要“被结婚”了。但很不幸,父母最终还是决定把这个12岁都不到的妹妹嫁给房东,以此来抵扣上涨的租金。后来他愤怒离家,之后遇到一对没有合法身份的母子,相互扶持勉强生活。再后来,回到家的他,惊闻妹妹的死讯,拿刀砍伤了房东,他也因此被判刑。在法庭上,他向法官状告他的亲生父母,原因是,他们给了他生命。因为此刻,刚刚失去妹妹的父母,又怀孕了,还美其名曰这是“真主赐予的礼物”。在法庭上,他说:我希望,无力抚养孩子的人,别再生了。我只记得暴力、侮辱或殴打,链子、管子、皮带,我听过的最温柔的一句话是“滚,婊子的儿子”、“滚,你这垃圾”。生活是一堆狗屎,不比我的鞋子更值钱。我住在这里的地狱,我像一堆腐烂的肉。生活是个婊子,我以为我们能做好人,被所有人爱,但上帝不希望我们这样,他要我们像地毯一样被踩在脚下。
可见,伟大的作品的确是超越时代的。也许麦卡勒斯当时写马文这个人物的成长背景,只是为了让人物更立体,不只是简单的恶人形象。但当作品成型,面向大众读者之后,解读就变得多元化。麦卡勒斯只是撕裂了这其中某一空间的口子,但透过这个罅隙,背后的现实意义仍然发人深省。不负责任的只生不养的情况可能在我国相对较少,毕竟单是房贷就能压得普通家庭喘不过气,何况生孩子的压力呢?所以即使现在国家放开二胎政策,生育率也没有明显见长。可是,在一些不发达国家或地区,现实更多的是如马文这般,如电影里的小男孩这般,孩子被不负责任地生下来,沦为“使用”工具,委实让人唏嘘。

《Early Sunday Morning》
麦卡勒斯影响了我国的一大批知名作家,如莫言、苏童等。莫言的小说集《民间音乐》就是“模仿之作”。苏童的小说集《少年血》中那一群弥漫着血腥味的少年,小说《红粉》和《妻妾成群》中阴柔诡异的气氛,都可以看到麦卡勒斯对他的影响。苏童曾评价本书说,“没有谋杀,但有比谋杀更加残酷的羞辱与背叛,没有血腥味,但有比死人更伤心的结局。”可谓完美概括了小说与众不同的气息和风格。
不同于马尔克斯雄浑厚重、流布甚广的孤独,也不同于卡佛“简约”式的孤独或者布考斯基“肮脏”式的孤独,麦卡勒斯的孤独像一条涌动着波诡云谲气息的暗流,有着她独特的气质。“她笔下的故事仿佛是在说爱,亦是在说忧伤,绝望,不止拘泥于文字表层,故事本身亦是悲伤。”作为继福克纳之后最重要的美国南方作家之一,麦卡勒斯与奥康纳、波特等作家,填补了福克纳之后美国文学的空白,并且都形成了各自独特的视角和语言特色。正因此,她才会被一代又一代的读者阅读,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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