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氏文苑 | 魏丽:过事儿

过事儿

文/魏 丽

在我们豫西卢氏,“过事儿”俗指家中的婚丧嫁娶、生老病死之类红白事儿。
年轻时,很少参加亲朋家中的红白事儿,因为思想意识里认为婚丧嫁娶、生老病死是很私人的事,为何要一群人围观?忽略了人的社会属性。年轻时,只能看到事情的表面,觉得一群人从四面八方,闹哄哄地赶到过事儿的主家中,一番吃喝,再四散而去,丢下一堆狼藉的杯盘,甚至感到不可思议。
俗话说,“要知天高地厚,得到四十往后”。人到中年后,在经历了“过事儿”的方方面面,才逐渐咂摸出不一样的味道。
这几年参加、观摩、听说的较多的是婆家这边在西南山乡下过的事儿,和县城“过事儿”还是略有不同,我觉得西南山乡下“过事儿”倒是更多保留了“过事儿”本真的意义和形式。
“过事儿”就得有主事儿的人,主事儿的人是村中有威望、有能力的那个人。这主事儿的人犹如交响乐团挥指挥棒的,挥的好了,各色人等各司其职,一派祥和;挥的不好了,时不时会冒出来点儿杂音。其实,我觉得真正指挥指挥棒的是社会的规程,人心的向背,道德的准绳。
我等不是王侯将相,我们一生的功过是非不会记录在史册上,我等庶民的一生就以“大事记”的方式记录于“过事儿”这样的形式上,就像学生的阶段性考试一样,人这一生必不可少的有“三挂鞭”——出生、结婚、去世。
在卢氏“过事儿”要比在郑州这样的大城市隆重的多。一般,过事儿前两天,主家已经开始设便饭了,便饭多是卢氏人民老少咸宜的糁子饭、糊涂面、浆面条之类。这样的“大锅饭”真是好吃,用大锅熬出来的这些卢氏人民的主打饭菜真是让人垂涎,小时候觉得最“难吃”的这些饭,现在人到中年了简直是魂牵梦萦的味道。便饭多是在一位大师傅的主导下,由主家着近的女眷和村中会做饭的女人齐力完成。女人们一边择菜,一边聊天,过事儿的各方信息在大锅饭的熬制过程中四散传播开来。
正日子前一天晚上会有“预请”,就是过事儿主要组织人员的一场酒宴。出席人员包括主家的人、主事人、亲眷中德高望重者、村子里的村官、主要的执事人等,这样的“豪华阵容”一看便知这是“长老院”的级别。“预请”要确定过事儿的主要执事人员名单,喜事就用红色的纸,白事用白色的纸,用毛笔列出执事单张贴于过事儿人家房子正面的墙上,一目了然,各色人等各执其事。“预请”在早些年间还有着浓郁的调剂感情的成份。如若老人去世,对于孝顺的儿女,予以情感的抚慰,对于不孝的子孙,旁敲侧击;如若小儿女成婚,从长辈的角度,予以忠告、规劝;倘若小孩子出生,则是众人的期许,长长的寄望。每家每户过日子,各有不同,用“长老院”的尺子做以裁度和纠偏,对于共同遵从的社会道德和行为规范是有着正面的、积极稳定的作用。但是,由于经济的发展,时代的变迁,现在“预请”似乎愈来愈演变为纯粹的吃喝,正在逐步失去它存在的意义。

到了过事儿的正日子,那才是人生舞台上的活剧热刺刺的上演。正日子早上的便饭会聚集大多数的来客,然后陆续还会有客人来到,到午饭开饭之前,会达到人潮攒动的高潮。整个屋子里、院子里,能坐着的地方都坐着人,能站着的地方也都站着人。烧包的小伙儿在人群中横冲直闯,沉稳的年长者坐在安全的角落注视着人场中的动静,女人们坐在厨房灶火前或卧室的床边上聊着家长里短,孩子们在大人的缝隙里挤进挤出。

正日子的这顿午饭叫“坐桌”,顾名思义,就是要坐在桌子前面正儿八经吃饭的意思。现在不像以前缺吃少穿的年代,人们对“坐桌”的菜色给予更多的关注,现在乡下也多是流动水席,城里来的厨师,鸡鸭鱼肉都要样样齐全。菜,是没问题了,怎么吃?得说道说道。在二三十年前,“过事儿”还有一个执事叫“qiao客”,这个工作就是到“坐桌”时间了,挨家挨户去叫人到主家坐桌吃饭,换句话说,“坐桌”得由主家派人去请,自己贸贸然去坐在桌子边等吃饭是失礼的事情。现在则不然,大家都积极踊跃的参与“坐桌”,就像完成一个仪式一样,上一批人还没有吃完,下一批人已经站在身后等着,这边刚抬起屁股,那边立马有人坐下,先占个位子,如果不这么积极主动出击,真会等不到吃饭的机会。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不可考证。
现在,人到中年了,也练出了点“眼力见”,能看到以前看不到的种种事体。院子边,两个年长的当家人在聊天,估计是一些经济上的往来账目;树下面,几个年轻人在嘀咕,可能是要约好一起去哪里打工;灶火门前,两个老太太头抵着头,多是在说儿媳妇的不是,她们能从这种诉说中找到精神上的慰藉。大家聊着某个都认识的人发财了,升官了,或是谁谁倒霉了,栽跟头了,从中体会世事的荣辱艰辛,镶嵌于自我的人生体验中,洞悉着人生的奥秘或继续着浑浑噩噩。这是人情世故的勾兑之地,起到了大城市饭店、茶馆、咖啡馆、酒吧的作用。
冷眼旁观,在这纷纷扬扬的人场上,什么人才是最受到推崇的呢?在这个一切向钱看的年代,有钱人最受到推崇么?不!那么,是当官的更受到推崇?非也!眼见过在位时吆五喝六,以及人走茶凉后的无奈和悲凉。就像窥探到这人场的奥秘一样,我惊异地发现,还是德行高的人最受到推崇。勤勉努力地过好自己的日子,能够替他人着想,能够一辈子身体力行的实践着替他人着想,才是那些最受推崇的人!在这个实实在在运行的社会体系中,有着客观冷静的有些严酷的法度。它会涤荡掉年少的轻狂浮华,中年的自我迁就及退缩,老年的固执偏激也会被无情的鞭挞。要心存善念,但是一味的任自己变成一个烂好人,那会是一条挂在人情世故之网上的鱼,愈挣扎愈不能动弹。要心中有着澄明向上的力量,要术、道、势把握好,听起来好玄奥,要不然孔老夫子说要一辈子修身养性,真是的,这真是一个永无止境的修行。
午饭的“坐桌”结束后,基本上“过事儿”就接近尾声了,剩下的就是主家送客和打扫屋宇,客人各自归家。
我有时候想,外国人也“过事儿”,和中国人有什么不同呢?英语“uncle”一词,泛指父亲的兄弟,并没有大伯、小叔、舅舅、姑父、姨夫之分,也就是说,他们并没有厘清这些亲戚的远近亲疏,及连带的责任义务。不像我们,2000年前,孔老夫子就给我们绘就了远近亲疏、高低错落的亲戚图谱,我们沉浸其中,享受着种种护佑,也受着种种制约。我们自觉地把我们放在这样的社会关系中, 我们不是一个人在世间行走,我们是一批人结伴而行。西方世界更推崇个人的人格独立,伊斯兰世界是一种单兵列阵式的人际关系图谱,这个另当别论,我们汉人是目前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群体,我们不必按照神的意志来规范我们世俗的生活,我们信仰的就是生活本身。

注: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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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事儿”,是中国国情下的泱泱大众文化;豫西卢氏这地方的“过事儿”,又和大城市、和其他地方大有不同。同为卢氏人、中年人,我们和作者对本地的“过事儿”可谓同感共鸣。是的,在我们不同的年龄阶段,对过事儿的感觉也不一样:年轻时对过事儿的热闹感到不理解,甚至是不可思议;中年后就慢慢理解了过事儿的积极意义:出生过事儿寄托着亲人们长长的期望;结婚过事儿,长辈们给以忠告劝慰;老人过世时的过事儿,德高望重者会对孝顺的儿女给以抚慰、对不孝者给以旁敲侧击,以正风气。可惜,随着社会的演变,曾几何时,连卢氏这样偏远的地方,其过事儿也受到世俗功利化的冲击,除了西南山区的过事儿风气尚且较好外,县城和城郊的有些地方的过事儿已失去了其本真的意义,巧立名目、大操大办、争抢座位等令人不齿现象并不少见,不但成为了很多人的负担,也影响到了正常的人际关系,毒化了社会风气。好在这些年有关部门出台了相关政策给予了遏制。作者最后把“过事儿”上升到文化层面予以剖析,把它作为体验世态人情如何,甚至是预测社会演变方向的窗口来关注,并特别指出,“过事儿”也反映了汉族文化的精髓即在于贴近生活本身的信仰务实。所有这些,增加了作品主题的厚度和高度。本文题目新颖,选材独到,观察入微,笔触细腻,思考深刻,挖掘深峻,具有较好的地域风俗文化宣传开发意义,值得一读。

(知 和)

作者简介

魏丽,卢氏横涧人,毕业于郑州大学。年少时,总想着,世界这么大,我要去看看。人到中年后,终领悟,纵是世界这么大,魂牵梦萦的还是家乡的美。家乡的山、水、风、情都能使游子心安,我爱我们的家乡 — 卢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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