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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文/遥望星空
（上半部）
莲，是和我一个村子，一条巷子，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女孩。四十多年过去了，旧村落的样貌在人们的记忆中渐渐消隐，那个年代，没有高清的相机，没有方便到随时可以定格某个美好瞬间的手机，留下那时村子的旧颜。随着旧村落的重建，新农村的崛起。这伴随着我们走过岁月风尘的故乡旧居，早已改变了模样。如今，我们再次回忆起来，只有踏着记忆的风烟，在雨水斑驳的旧街老巷，重拾那些七零八落却又鲜明如昨的片段…
记得那时，我们那条窄窄细细的小巷子里，住着七八户人家，都是最亲密的近邻。莲，有四个哥哥，她是父母老来得的老幺女，在我眼里，她算是比较享福的小孩。有四个哥哥，不用她干活；是最小的唯一的女儿，可以独享全家人的宠爱。说实在的，小时候，我家弟弟妹妹多，我需要干活，照顾更小的弟弟妹妹，而她却可以整天游手好闲地玩，我对她是有几分羡慕的。当然，她也有诸多让我不羡慕的地方，甚而感觉她行为之中有不少让我比较不解与诧异之处。虽说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儿，缘于那个年代家庭贫困不堪的窘境，父母也鲜见给她置备多么漂亮合身的衣服。每当寒冷的冬天来临，她多是穿着哥哥们穿小的黯色旧棉衣，瘦弱的小身板，上身穿着已经漏出棉絮的破棉袄，下身是一条大概有她俩个腰围宽的大腰棉裤。那时的冬天好冷啊，感觉整个村子被施了魔法般冰封住了，呵气成霜。那时候的孩子精力好充沛啊，早上起来总是早早地从凉被窝爬起来，呼朋唤友地往大街上跑。莲经常早早地来我家，或者我比她更早就去了她家，相约去大街上疯跑。这时候，她会一边玩跑，一边不停地提紧棉裤，把那宽松的大裤腰打个大大的褶皱，用腰带也就是一根布绳捆住。这样的动作，做得次数多了，很耽误玩耍，为了防止跟不上我们的队伍，后来，她干脆就用一只手提溜着裤腰，紧跟在我们后面。 莲，从小就爱流鼻涕，每当俩个鼻孔的鼻涕经过她无数次的抽吸，实在已经达到俩个小鼻腔无法收拢的程度的时候。她总是用俩个已经铮明黑亮的棉袄袖口左右揩抹一下，于是那些粘稠的液体，大多粘附到袖口，少部分残留在鼻翼下的俩腮。待到被冷风吹干后，那袖口和俩腮残留的鼻涕就变得冷硬干燥，莲若是迎着光线走过来，袖口和俩腮都是明晃晃的。记忆当中，每个冬天，这样的动作，莲不知道一天要做多少次，反反复复，总是那么不厌其烦。后来，也忘记了是那一年结束了这样的情形。甚至可以说都忘记了我们是从哪一天开始长大了的。
那时的莲，其实是个很天真无邪的小孩，对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脾气好，性格温和，听话。有一次，我去她家里玩，正好天空飘着毛毛细雨，莲好像还没吃早饭的样子。她掀开餐桌上的笼布，盛了一碗地瓜粥，拿过来一盘酱豆咸菜和一块豆腐。起身去煎饼缸里拿出一个大煎饼。这煎饼是她母亲自己烙的地瓜煎饼，干干硬硬的。莲很自然地拿着煎饼来到院子里，把煎饼反面向上，顶在头顶，那细密的毛毛雨点均匀地洒落在煎饼上…停留了一会，她进屋，把煎饼稍微放了一会，就变得温软平整，被莲折叠成方便食用的长方形……我站在她后面，被她的这一波操作惊呆了，一边告诉她被雨水淋得煎饼太脏，一边劝她不要再吃了。她波澜不惊毫不在意地说：“那还怎的，俺经常都是这样吃的，没事”。
后来，莲到了上学的年纪，她比我大两岁，早我一年入学。学期末，由于成绩不理想，留了一级，正好和新入学的我在一个班级。那时我们村还没有建起新学校，村子里把几间牛棚安排给我们一二年级的孩子用来做教室。墙是泥胚墙，黑板是临时涂抹了黑漆的胶合板，窗户是一个形状不大规则的洞，课桌是粗糙的水泥台，小板凳是孩子们自己从家里每天带过来的。夏天，蚊虫飞舞，热得像个蒸笼；冬天，寒气袭人，冷得像个冰窖。粗糙的水泥台，把本来就穿着破衣烂衫的孩子们的袖口都磨烂了。即便条件如此艰苦，我们的老师教学认真负责，孩子们因为没尝过现在生活的甜，自然也就不觉得那时的苦。甚至以为生活就是这个样子的，故而有条件读书上学的也还算安于现状，甚而爱学习的孩子乐此不疲，也从中体会到学习知识的乐趣。
记得大概二年级吧，老师开始让我们学习写作文。第一篇作文，老师出的题目是《记一次登山活动》，写作之前，老师特意带着我们全班同学登上村子东面的卧虎山，让我们一边体验登山的快乐，一边观赏山下的风景。就在卧虎山的最高峰—老虎头，他让全班同学停下来休息了一会，拿出带来的纸和笔，开始让我们写作文。我选择了一个看风景最佳的位置，找到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头，就趴在那上面，心潮澎湃地写下了有生以来第一篇作文《记一次登山活动》。
后来老师看我们都写得差不多了，就带着兴高采烈，意犹未尽的我们回到了学校，把我们的作文都收上去批改。没想到，第二天，老师居然把我的那篇作文当做范文读给全班同学听，还大加赞赏。这让小小的我受到了意外而强烈的鼓励，从此就迷上了写作文。而莲呢，一张作文纸，只交上去了一个作文题目，和仅有十个字内容的作文，从而受到了老师严肃的批评。从那以后，我对写作文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渐渐地，甚至可以说达到了上瘾的程度。每个星期都期盼着那两节作文课。有时候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我写完之后觉得写得不过瘾，意犹未尽。就会一个题目自己额外发挥再多写一篇。班级里有几个懒惰的，不爱写作文的同学，经常就想偷看我的作文，甚至想暗中抄袭。当然，那时候的我，也是比较自高也有点自负的，极不情愿让他们得逞。有时候心情好了也会帮他们写点，特别是莲，由于我们家是近邻，算是关系格外亲近吧，我们又是从小很熟悉的玩伴。虽然她学习很差，作文写不出东西，我内心里有点嫌弃她，却也掺杂着几分的同情，所以我就帮她写过好几篇。没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就被聪明的老师发现了。在课堂上，他特别的点名批评了我，也批评了莲。他说这是严重的弄虚作假，是可耻的行为，是以后坚决不能允许的行为，不可再犯的错误。
很快，一个学期快要结束了。偶然的一天，我打开莲的作文本，作文本不算厚，皮面首页已经被莲揉得皱褶不堪，黏满脏污。翻开来，里面更是凌乱，涂改后的错字，脏手印随处可见。从头翻到尾，一个奇怪的发现把我惊诧到了！那个学期，老师布置了15篇作文。当然，作文的题目要求也是各种各样的：有记叙文、抒情文。有描写人物的，有描写动物的。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莲的十五篇作文，居然每一篇的开头都是这几个字：“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看到这无论哪种题材都千篇一律一模一样的作文开头，我忍不住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略带点坏坏地喊大家过来看。同学们都聚拢过来，争抢着看莲的作文，七言八语地嘲笑她：“莲，难道你们家每天都是晴天吗，就没下过一次雨？”莲也不生气，有点不好意思的抢回她的作文本子。
后来，果不其然，莲由于学习成绩落后于同学们的程度比较离谱，在一次期末考试后又留级了。再后来，也许是不堪学习压力的重负，她早早就辍学了。十六岁那年，莲去了临沂市里，在一家饭店里做帮工。后来听说她莫名其妙的就失踪了，经过家里人多方打听，才知道莲是被人拐走了。
直到两年后，她第一次回家，也带回了那个拐走她的男人。当时，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那天见到了她和拐跑她的那个男人。莲除了更瘦了一些，也没有太大的变化。那个男人倒是穿着打扮得比较整洁，就是看起来年纪比莲要大得多。还有严重的强直性脊柱炎，走起路来往一侧倾斜着身体，侧着脖颈，行动很不方便。那一日，据说他们家父母，哥哥嫂子们聚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议，商讨关于莲和这个男人的问题。莲的哥哥们不同意让莲就这样一辈子跟着这个男人。打算把这个男人赶走，留下妹妹。他的老妈却另有自己的一番见解，她无奈地说：“你们的妹妹，从小到大我们自己也都清楚，论长相，那也没有多么出众的人才。而且呢，还有一些小缺陷，比方说她走路也是低着头，歪着脖子，这老人们叫“鬼瞅地”俗话说“鬼瞅地，活半辈”，再加上她眼睛又小，别人都叫她外号“老鼠眼”。凭咱们自己这条件去找对象，也不一定能找到多好的人家，已经到了这份上，她自己愿意，就随她去吧！”
也许，这就是我们的人生，懵懂着，迷茫着，就这样奇奇怪怪，又顺其自然地接受着命运的安排。在还不懂得该如何选择的年纪，就身不由己间选择了怎样的生活。生命没有快进键，也没有倒退键，每个人都只有无奈地在每一寸当下活着，或快乐，或忧戚，或热情，或无感……但是，你要相信，真的有什么东西追赶着你，让你向着未来不停歇地移步……不管那未来是鸟语花香的盛景，还是不尽人意难以逾越的樊篱……
后来的后来，繁忙的日常琐务，把每个人都困在自己的小圈子里，记不得多少年未曾见过小时候的那个莲了。偶然的一天，碰巧她回娘家，我去村里，算是谋了个面。招呼时，才恍觉彼此已是不惑的年纪了。莲穿着与自己年龄不大相称的超短裙，让我感觉比较惊讶的洗涮得挺白的毛绒披肩外套。还把头发烫成了毛毛卷，把她那本来就不大的小脸差不多全隐藏起来。她仰起那已不再年轻，却似乎精心妆扮过的小脸，有些激动的和我叙旧聊天。还加了我的微信号。告诉我她在快手经常做直播，让我去她直播间看看。
《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下半部
“从来系日乏长绳，水去云回恨不胜”，当莲挥别了那些渐行渐远的旧梦，推开了冷冽真切现实世界的轩窗，向着人生未知的远湾 悬悬遥望。又孤寂地回转疲惫的腰身，顾影自怜。此刻的她，揽镜自赏，竟不敢仔细审视镜中那个陌生的人儿：看那眉眼，看那细密的岁月之纹，是如此不忍卒视！曾记得小时候，她最怕不怀好意的小伙伴喊她“老鼠眼”，而今日，她竟蓦然恍觉，描述这双眼睛是老鼠眼，简直可以算是溢美盛赞之词了！老鼠的眼睛滴溜溜，咕噜噜，娇滴滴，是多么的清澈灵动，顾盼生姿……而它的眼睛，此刻已经是如此的倦然失色，木讷呆滞，毫无神采！这黯黯然伤痛着的神思，让人情不自禁发出这样的感慨“镜中何人耶，憔悴风流子。风流再觅无，满目沧桑意”……。这时候的莲，儿子渐渐长大初中毕业之后去外地打工。老公随着年龄的增长，强直性脊柱炎益发严重了，须得每日靠药物缓解疼痛。即便这样，他还是会在天气晴好的日子开上他那辆破旧的三轮车，到集市出小摊，售卖一些鞋垫、袜子之类的东西，挣点零花钱。莲平日在家里做点农活，空闲之时用藤条编织筐，篓，挣点手工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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