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屋角楝花飞文|王霞
小时候,我家门前种着几棵碗口粗的楝树。每年的五月,淡紫色的楝花密密麻麻地挤满枝头的时候,小院里总是绿荫匝地,翠色怡人;抬头望去,疏落有致的羽状枝叶把蓝色的天空裁剪成无数跳跃的光影,随风摇曳,晃得人眼花。楝花开了。顽皮的孩子猴子一样在颤悠悠的枝干间辗转腾挪,嬉戏打闹;树下落花如雨,撒了我们一头一身。我忙着低头捡地上散落的细小花瓣,父亲说楝花苦,把它泡到酒瓶里,等夏天被蚊子叮了,抹上去可以止痒。花开过了,青色的楝果挂满枝头的时候,小孩子用自制的水枪把摘下来的楝果当子弹互相射击;整个小院哭声笑声连成一片,鸡飞狗跳的。在我贫乏的童年记忆中,楝花是少数残存下来的、可以慰我故园之思的物种。随着城市的扩张,很多新的外来物种纷纷登堂入室,占据了我们的城市,并逐渐向农村延伸。楝树这本土的树种似已淡出人们的视线,很难在市区见到了。前年五月的一天傍晚,驱车慢悠悠地从三贤路走过,一缕熟悉的清香从半开着的车窗里飘进鼻孔,我下意识地踩了下刹车,扭头一看,啊,楝树!只见疏疏落落的浅碧色枝丫上缀满了淡紫色的小花,粗壮的树干仄身探向路面,羽状的枝叶已伸展到了街中心的护栏上方。我经常从这里路过,竟然没有留意到它的存在。往来的行人应该和我一样,只有当它碎小的花瓣细雨一般濛濛而下、独特的香味弥漫在喧嚣街头的时候才恍然,哦,原来这里有棵楝树哇!翻看案头古籍,赫然发现,楝树也曾在古代文人心中有过一席之地。清朝著名的文学家、藏书家曹寅就自号“楝亭”,他在家门外种植楝树数株,并建一亭子,邀请江南名人写诗、作画,共得诗词四卷,图画十幅,名为《楝亭图》。他的代表作有《楝亭诗抄》《楝亭次抄》等。可见曹寅对楝树的衷爱。在唐诗宋词里,吟咏楝花的诗词也很多。比如温庭筠的“天香熏羽葆,宫紫晕流苏”,王安石的“小雨轻风落楝花,细红如雪点平沙。槿篱竹尾江村路,时见宜城卖酒家”,谢逸的“破闷琴风绕袖凉,簌簌楝花香”等等,都生动地写出了楝花的神韵。本属乡野的楝树登上大雅之堂,受文人雅士的喜爱,不是没有原因的。楝树性苦,又称“苦楝”,它不招惹蚊虫,洁身自好,枝干亭亭而立有文人气节,紫色的小花低调含蓄而有贵气,略带苦涩的清香里又寓意着寒窗苦读的悲欣,蕴含着甘苦自知、不同流俗的名士风度。这些都契合儒家的处世哲学。儿时常见的楝树在城市里几乎销声匿迹了。我曾找了大半个城区,希望一睹芳容,却总难觅踪影。早春去雷锋林看梅花,无意间看到湿润的地面上散落了几颗黄褐色的小楝籽,心里一动,抬头看去,果然是一株高大的楝树,上面光秃秃的枝丫上还零星挂着几颗干瘪的楝果,仿佛忘了季节似的在风中荡着。又到楝花开的季节了。傍晚时分,我驱车绕道从三贤路的那片树荫下穿过,看到紫色的小花已经缀满枝头。走进公园,我的嗅觉努力从扑面而来的各种香味中分辨着,我模糊的双眸从蓊郁的树丛中一一掠过。一棵紫色羽冠一样的大树蓦地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在周围几株胳膊粗细的槐树的簇拥下,它显得鹤立鸡群。它太高远了,我仰起头,努力想看清楚它的样子,可是我只能看到暝色中浅嫩的叶子上氤氲着一团团紫色的轻雾,映衬在四月的天空下,迎风摇动,淡淡的像一片游移不定的云。香味并不浓烈,我疑心它还没有盛开。低头看见松软的土地上躺着几株掉落的小花枝,我吝惜地捡起来,看着它花苞紧闭,花瓣深藏,花身由浅紫到深紫,清冽中略带药香,是闻久了让人醒脑的那种独一无二的香。在这片名贵树种云集的地方,给了这么几棵带着乡土味的楝树生长的空间,我想我一定是遇到了一个和我一样喜欢楝树的性情中人。我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花枝,小心地包起来,回到家里找了一个白色小碟子,在一瓯清浅中,希望它能盛开在我的案头。“只怪南风吹紫雪,不知屋角楝花飞”。屋角飞楝花的童年于今成了我心中美丽的忧伤;而在这个绿暗红稀的季节里,当楝花细碎的花瓣簌簌而下,落在公园湿润的草地上,洒在行驶着的车顶,拂过路人的肩头的时候,预示着我们将又一次与这个春天擦肩而过了。(注:本文曾发于今日邓州,2021-05-11)
–End–审稿:May 图:网络美编:May
作者简介:王霞,网名飘雪。河南邓州人,住花洲街道蓝湾社区。文学爱好者。以散文为主,兼写古典诗词。闲暇时读书写字为乐。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王霞 | 城阁无处不春风王霞 | 杏山缘 王霞 | 南桥往事(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