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清海┃赶 事 的 记 忆

赶事,是指陕北人参加亲戚朋友家庭婚礼嫁娶、乔迁新居、老人寿辰等举行的聚会庆祝仪式,也叫 “带礼”、“行门户”等,根据不同的地理风俗,叫法不尽相同。主人的整个操办过程称之为“过事”。
热气腾腾的炸油糕,香味扑鼻的油饸饹,琳琅满目的“十三花”(也叫“十三碗”,陕北人宴席上的十三碗菜。最早的“十三花”是固定的四碗白条肉加豆腐,四碗粉汤丸子,四碗猪肉炒萝卜丝和一碗猪肘子肉,后来逐渐调整加入了鸡肉、羊肉等,样式也就不是十分固定的。由于摆放在桌上像一朵花似的,故称“十三花”),让人垂涎欲滴。总管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孩子们天真烂漫的嬉笑声,吹鼓手(吹奏管乐器的人,陕北人特指吹奏唢呐的人,也叫“吹手”)荡气回肠的唢呐声,鞭炮声、划拳声、高谈阔论声,响彻整个山沟……
童年农村老家赶事的情景,至今记忆犹新。
我出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在那个物质生活相对较为匮乏的年代,最向往的两件事,一是过年,二是赶事。年每年只能固定过一次,所以老盼着庄里有人家娶媳妇或是嫁女,然后一准儿“陪同”大人去赶事。那个时候,大多数人家对赶事领娃娃是比较反感的,因为多一个娃娃就多一张嘴。大方一点的人家即便是心里不高兴面子上还能过得去,小气一点儿的就直接把不满写在了脸上。大人心里明白,可小孩子哪里懂得看别人的眼色,每次都厚着脸皮非要跟着去不可。
赶事的前两天开始,就得好好表现,尽量不惹大人不高兴。到了赶事那天,早早起来,因为要去吃席,所以早上是不在家吃饭的。陕北的习俗过事的当天早上是“搭茶架”(吃油糕、麻花,就着茶水,也叫“喝茶”)、吃饸饹。都是流水席,基本上是同时开始,有的先喝茶,有的先吃饸饹。农村过事对娘外家是相当重视的,只听总管带着半唱腔吆喝道:“请娘外家喝茶了!”“请娘外家吃饸饹了” !还没等娘外家的人入席,我们几个娃娃便一涌而上,大吃二喝起来,其实根本也听不懂什么是个“娘外家”,更不知道其重要性,只是能听懂“喝茶”“吃饸饹”。吃饱喝足后, 接下来的“新媳妇进门”“放拜礼”“谢客”等一些乡俗礼仪,还有总管一遍接着一遍的“要饸饹钱了”,这些似乎和我们小孩子无关。我们的活动是捉迷藏、打陀螺、滚铁环,或是经过反复申请后蹲在吹手跟前拍一会儿镲镲。那时候社会整体比较落后,尤其在农村是见不到西洋乐器的,不像现在,无论城里还是农村过事,除传统的唢呐外,萨克斯、电子琴、架子鼓等西洋乐器一应俱全。当时的乐队只有两把唢呐和三种打击乐器——小鼓、小镲、锣。我特喜欢小镲发出的清脆悦耳的声音,每次赶事都希望能拍一会儿,好不容易得到吹手的“恩准”让我拍一会儿,可我老是跟不上节奏,不是快就是慢,惹得吹手边吹边眼睛瞪得老大向我投来愤怒的目光,一只脚还不停地向我示意着节奏……然而我越是紧张,越是跟不上节奏,急得吹手干脆将唢呐杆子从嘴里拔出来,“请”我不要拍了。当时特别羡慕那个“专职”拍镲镲娃娃,看起来比我也大不了几岁,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人家拍起来吹手好像很是满意。
时近中午,是正式安席的时间了。娃娃是绝对不可能拥有一个正式席位的,只能等大人入席后,站在跟前,想吃什么,大人拿筷子给夹菜,就那待遇也感觉相当满足了,可以吃到平日里吃不到的各式凉拌小菜、肥而不腻的猪肘子、松软香酥的肉丸子……最难忘的是那五颜六色香脆的虾片,每次都感觉意犹未尽,多年来仍然忘不了那诱人的香味。
后来上学了,赶事的机会就少了,除非遇上假期或周末。记得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次庄里过事,我在去学校的路上,经不住满脑子美味佳肴和红火热闹的诱惑,装肚子疼跑回了家。大人以为是真的肚子疼,给我喝了一杯开水,揉了揉,我又假寐了一会儿,很快就不“疼”了。由于我家距学校较远,近5公里的路程,掉了队一个人是不敢走的,所以肚子不“疼”了,学校也去不成了,父亲要去赶事,我自然跟着去了。第一次撒谎成功,我窃喜,暗暗佩服自己的“聪明才智”。有了第一次,当然就想着第二次。又一次庄里过事,我故伎重演,可这次笨死了,又是肚子“疼”,很快就被识破。大人说你就是不去学校也不可能领你去赶事,然而最终还是死皮赖脸地跟着去了。后来的一段时间里,只要庄里有人家过事,我自然就肚子“疼”,自然就不用去学校,自然就能去赶事了。内心略存的一丝愧疚,在一阵阵悠扬的唢呐声中瞬间烟消云散。赶事的一天是快乐的,也是短暂的,比上学的时间好打发多了。晚上在被窝里回味这一天美好时光的同时,心里还琢磨着下一次赶事不知在什么时候,至于头天下课前老师“背诵全文”的叮嘱,早就着“十三花”下肚了。
后来渐渐长大了,对赶事也就不是那么地向往了,至少不至于为了赶事去逃学;再后来,赶事也就是日常生活中的一种应酬,无所谓去与不去;时至今日,赶事反而好像成为了一种负担,一道道丰盛的菜肴已吃不出童年那小碟小碗里的原汁原味,各种现代组合乐器怎么也奏不出记忆中那两把长杆唢呐的婉转悠扬。
偶尔还回农村赶事,看着一张张天真烂漫的小脸,自己仿佛又置身于当年的场景,心中思绪万千,有几分甜蜜,也有几分酸涩,有几分欣慰,更有几分期许……
高清海,男,生于1979年10月,吴起白豹人,县政府办公室干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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