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盈兰┃回 乡 记

美丽的风景，似乎总在远方。我八岁那年，陪同母亲回了最后一次陇西老家。从那以后，我正式踏入了学校的大门，开始了漫长的求学生涯，再也无暇顾及回老家的事情。这一别，就是46年。
时光催人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覆水难收，赌书泼茶。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太阳公转，地球自传。在这悄然逝去的46个春夏秋冬里，我扪心自问：我究竟收获了什么？丢失了什么？又感悟到了什么？
在世上兜兜转转，历经春风秋月，遍尝悲欢离合，深感生命的宝贵、亲情的珍贵和友情的可贵！而被世人所追逐的钱权利，在它们面前则显得如此弱不禁风，像一张苍白无力、一触即溃的白纸！
生命，即时间，用一点少一点，不可再生，不可复制，所以宝贵。有道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毛泽东在其诗文《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里写下了这样的诗句：“……38年过去，弹指一挥间……”46个年轮于我，何不是弹指一挥间？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痛定思痛。46年，往事如烟，岁月无痕，我姥爷姥姥、舅舅舅母、姨姨、大表嫂等先后成了红尘中的擦肩，给后人们留下了无限的怀念和永远的的不舍与心痛。
细细回味，他们各个善良、勤劳、智慧、忠厚、老实，集乡下人的优秀品质于一身，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分守己，不图大富大贵，只盼国泰民安，早日脱贫致富，让儿女们过上平安的幸福生活。
斯人已逝。诚然，善良、勤劳、智慧、忠厚、老实是他们留给我们为人处世的高贵品质，这些品质，为我们点燃了一盏盏前行的明灯，光彩夺目！作为家训家风家规，这些精神财富，永远不会褪色，不会过时，我们一定要发扬光大，代代相传。
沧海桑田，人生苦短！近些年来，或许是我人到中年、思乡心切的缘故，经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暗自垂泪怀想：如今，至亲挚爱的长辈们陆陆续续都不在人世了，此生此世，我还有机会再回一次魂牵梦绕的老家吗？
正在我漫步在思乡的路口，机会来了。一天，准确地说是2019年4月17日，我意外收到一条微信，是小表哥守纪发过来的，内容如下：“盈盈妹妹，我儿子杨鹏定于五月一日在陇西首阳镇紫阳城大酒店举办婚礼，敬请你前来参加！”
看到这条盛情邀请的微信，我立刻回复了一条：“恭喜恭喜，届时准时参加！”这个邀请，对我而言宛如一场温馨的春雨，顿时化开了我经年累月的思乡情结。我蠢蠢欲动，想念那里的亲人们，想念那里的粗茶淡饭，想念那个贫瘠的小时候撒过欢儿的土疙瘩小山村——
高房、蜂屋、牛舍、鸡棚、羊圈，还有那一棵棵浓荫蔽日的老杏树、水窖、韭菜地、打麦场、麦垛、石碾、田埂埂、山洼洼和写着“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的红色标语等都别来无恙吗？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用贺知章《回乡偶书》来形容我此时此刻客居他乡，想念家乡的心情，再也恰当不过了。只是相形见绌的是，想当年贺知章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而我却赤手空拳，囊中羞涩，两袖清风，自惭形秽。
接下来，一切按部就班，顺理成章。我跟哥哥姐姐和弟弟进行了电话沟通，表明了我想回趟老家参加婚礼的迫切心情。没想到，我的想法和哥哥姐姐以及弟弟一拍即合。年近古稀的大哥说，“今年机会难得，谁知道以后我的身体状况还允许不允许我再回一次老家”。所以说，他决定提前几天先走，打算在老家多待些日子，到各个亲戚家里转转，拉拉家常，叙叙旧，亲身感受一下家乡改革开放四十年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间像风一样自由，来无踪去无影。转眼，举世欢庆的五一节来了。
这天早上08:00，二姐、弟弟、我先生和我一行四人坐上了由兰州发往陇西的火车，欢快而惬意。或许，是多年不坐回乡的火车了，映入眼帘的一切，无论是车窗外相向而行的绿色风景，还是车厢内摆放整齐的桌椅、行李架等，都成了会说话的有缘人，感觉非常熟悉亲切，似曾相识。
行驶中，最先打开话匣子的是我二姐，一边从包里拿出早已为我们事先准备好的吃的，一边讲起小时候回老家的轶闻趣事。快乐的笑容溢满了她的脸庞，一对会说话的眼睛动情地扑闪着。她回忆说，小时候生活困难，交通落后，从兰州火车站到陇西火车站很容易，坐火车即可到达，可是从火车站一下车到姥爷家何家沟范家坪12号却极不容易，原因是这里横亘着一条咸河，长约20公里，南北2公里，姥爷家就坐落在河的北面。这条河流经何家沟后进入首阳，再进入渭河，渭河穿首阳镇而过。过河的时候，人们把裤腿挽得高高的，赤着脚趟水而过，年轻人如此就罢了，而对于行动不便的老年人，比如说母亲来说就犯难了。然而，尽管如此，多少年来它并没有成为阻碍母亲回家探亲的万重山，母亲总是一有时间就回去看望姥爷姥姥和亲戚们，还时常给家乡的亲戚、邻居们捎上做针线活用的五颜六色的花线、花布等。
想致富，先修路。现在，从火车站到何家沟范家坪姥爷姥姥家一路是水泥地，尤其是随着出租车、私家车的日益增多，油门一踩，就可以直达了。
乘火车大约两个多小时后，我们到达了首阳镇紫阳城大酒店。莫道君来早还有早来人。除了大哥、大表哥和亲戚们以外，这里已是宾朋满座，人头攒动，欢声笑语，一派祥和。我们例行跟亲戚们一一打了招呼。有一个细节，有必要跟大家分享一下：我爷爷和我五爷爷是亲兄弟，我爷爷排行老三，文中照片中看到的两个舅舅是我五爷爷的两个儿子。当听大表哥说他俩就在楼下的包厢里时，我便不安分起来，非要拉着二姐去找他们，找到他们后我们很兴奋，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说这说那，彼此间没有丝毫的生疏感。一阵热情的寒暄过后，我们簇拥着两个舅舅合影留念。小时候，我们是五爷爷家的小常客，两个舅舅和我们一起玩耍，逗乐，给我们留下了许多美好的回忆。曾经吃过五奶奶炒的一道菜“蜂蜜炒鸡蛋”，46年过去了，至今都没有忘记那弥足珍贵的家乡味道。
婚礼一结束，弟弟有事先回兰州了。
第二天中午，我们一行四人——大哥、二姐、我先生和我一起来到阔别46年的姥爷姥姥家。一跨入故里，我怦然心动，情不自禁地给大家讲起尘封已久的“城南旧事”——
记着，姥爷留着一条清朝人的长辫子，平时，在头顶上一圈一圈盘着，安分守己，偶尔也垂直下来，姥爷走路的时候，它就像钟表一样有规律地左右摇摆着。出于好奇，我们小字辈们常常趁其不备，拽一拽他的长辫子，故意惹他生气。刚开始，他不介意，后来日子久了，惹得他大发雷霆放出狠话：“把你们的瓶瓶罐罐背上了去……”
爷爷，严厉、慈祥、威望高，深得一家人的尊重和爱戴。
姥姥，是农村典型的三寸金莲，隔三差五要解开长长的裹脚布洗洗脚，干活的时候，多时候站不住，经常跪着或者盘着腿坐着，搓麻绳，捻毛线，绣鞋垫……
说话的同时，我给大家还原着姥爷曾经喝罐罐茶的地方、姥姥盘着腿捻线的地方、舅舅点着煤油灯伏案算账的地方、舅母拾掇柴禾烧炕的地方、表嫂弯着腰下地窖掏洋芋的地方以及高房、水窖，等等。不时引来大家一阵欢歌笑语声。
站在一旁的二姐穿插了一件儿时骑毛驴的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一次，我和盈盈抢着骑毛驴，盈盈坐在我前面，我坐在她后面，等毛驴爬坡的时候，她趁我不备，突然两脚猛蹬毛驴的腹部，毛驴一惊，哪管三七二十一，前蹄一跃，狂奔起来，弄得我猝不及防，哧溜一声，从驴尾巴上滑了下来，当时我疼痛难忍，她却装作无事，站在一旁哈哈大笑！”话音刚落，她又补充说道，“当时从驴尾巴上滑下来的人生体验到现在我都记得。”笑话归笑话，那时候，交通闭塞落后，毛驴是结婚、骑行、驮物的主要交通工具。
大表哥也即兴分享了一个故事。有一年，父亲从兰州来老家接我和二姐，由于交通不便，他亲自推着人力架子车把我们从何家沟范家坪姥爷家送到陇西火车站。何家沟到火车站大约40多公里，而他用双脚丈量出来的这份亲情是多么得珍贵，值得感恩啊。如今时代不同了，生活条件改善了，变好了，旧貌换新颜。公路、电灯、自来水、电视、网络等应有尽有。众所周知，我的家乡陇西是中国药都，农业以、马铃薯、菌菜、畜草等为主要产业，改革开放40年来，几乎家家户户都依靠这些主打产业，走上了脱贫致富的道路，过上了小康的好日子，而过去一穷二白的艰难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紧接着，我们一行四人拜访了两个舅舅家和一些亲戚家。最难能可贵的是，七十五岁的二舅母46年不曾见我了，居然还记得我的乳名。我一见二舅母便逗她问，二舅母，你看看我是谁？二舅母抬起她那晒得黑黝黝的纯朴的脸庞说，“你怕是盈盈！”我一听，非常震惊，连忙拉起二舅母的双手说，对，二舅母！我就是当年那个扎羊角辫儿的调皮捣蛋的盈盈！我们热烈地紧紧拥抱在一起，热泪盈眶。相逢如初见，回首是一生。
姥爷姥姥一生育有我一个舅舅、一个姨姨，母亲排行老小。我舅舅，育有八个孩子，三个男孩——杨俊福、杨国福、杨永福，五个女孩——杨凡凡、杨润香、杨花儿、杨纪香、杨继花。单从取名看，它极富时代特色和地方特色，反映了当时老一辈对儿女们美好生活的渴望与憧憬。
今天，我要多花一些笔墨说说大表哥杨俊福。我印象中的大表哥在兰州铁路局上班，小时候闲暇常来我家玩耍。六七十年代的我们穿着一件贫困的外衣，每个月不够吃不够喝，大表哥就把他仅够自己吃的供应粮省下来贴补我家之用，帮助我们度过了那一段最刻骨铭心的艰难岁月。母亲在世时，反复教导我们：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大表哥对我们家的救命之恩。
三言两语说完大表哥，我又忍不住想说说大表嫂。
尽管46年的蹉跎岁月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我永远忘不了大表嫂那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她漂亮、聪慧、能干、善解人意。大表哥常年在铁路上工作，无暇顾及家里，她就担负起了照顾全家人的所有重任。姥爷姥姥是一个上下十几口人的大家庭，再加上从兰州来的我们，每次擀面要擀出几大张，烙饼要烙几厚沓。她无怨无悔，为这个大家庭付出了一切。不幸的是，大表嫂英年早逝，大家非常痛惜。有些人，是你看过便忘了的风景；有些人，则在你的心里生根抽芽，无法忘记。
去年是改革开放40周年，今年恰逢建国70周年，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双喜临门，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回一趟老家意义非凡，值得我永久珍藏。
在此，需要感谢的亲人太多，只字片语一言难尽我的赤子之情，厚爱之心，唯祝愿：所有的亲人，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人，一生能够去的地方很多，但是，能够回去的地方不多；人，总是不知不觉，突然就老了。
胡盈兰，女，1965年生于兰州。英语本科学历，擅长英语，喜欢文学，于2014年开始文学创作。曾于《兰州晚报》、《兰州日报》发表文章《兰州瓜果》《庆阳刺绣》《仁寿山》等；并于微信公众平台二月风文学社、一线作家、陌上草根等发表文章《妈妈的针和线》《No.24》《你好，旧时光》《馒头里的哲学》《我的老师刘洤》《触摸春天》《同学情》《再聚首》《十里桃花今何在》《怀念妈妈》《黄河，从我家门前流过》《常想“一二”》《同学那些事儿》《行孝》《庆阳香包》《妈妈的油布雨伞》《年味》《庆阳素描》《指缝里穿梭的美》《人到中年》《倾斜的爱》《救赎》《2017年，我丢失了一颗钻石》《妈妈的葬礼》《宁“让”三分不“抢”一秒》《一毛钱的朋友》《怀念妈妈》《取名趣话》《快消失的那一条街》《婆婆也是妈》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