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前,母亲又从湘阴捎了好多菜。最让我喜欢的,还是一袋樟树港辣椒。这种辣椒现在天价,数百元一斤,买者仍然是趋之若鹜。我们湘阴县人才知道樟树港辣椒“头三泼水”时最美味,端午过后,味道和价格一天不如一天。
自己下厨,拍碎十几只,菜刀扫进烧红的铁锅,一种熟悉亲切的辣,扑面而来,像是一舌火苗点燃了我的乡愁。恍若童年时,奶奶撑着伞牵着我,踏着柳色青青的长堤去樟树港赶集,那条湿漉漉的麻石老街,两旁是破旧的吊脚楼,楼边是潺潺流水,欸乃一声,便滑过一叶渔舟。恍若是父亲调进县城那年,在樟树中学上完课的母亲,带着我和弟弟去菜地里浇水。黄昏下夕阳里辣椒树,白色的花,绿色的叶,青青的辣椒,如同波西米亚女郎身上披挂的摇晃的首饰。母亲摘些辣椒,在三中校门口称上五毛钱的肉,在楼下操场玩耍的我们,都闻到二楼厨房呛人的辣椒香,记忆中那辣椒炒肉的油汤晶莹剔透,下饭都是那么香。
传说很多年前,益阳汤家园有户人家建房子,挖到一树根,血流不止。当晚梦见一白发老人,老人说,我住湘阴城南三十里,你们伤到我的脚了。汤家人赶紧换了地方建房子。第二天一早,发现自家水井里浮出十几根可以建房的樟树。汤家人后来从益阳赶到湘阴,发现了江边的一棵大樟树,赶紧烧香祭拜。从此,湘江边就多了一个名叫樟树港的小港。南通长沙,北下汉口,在航运业发达的旧年代,商船云集,有小南京之称。
明末清初时。葡萄牙商人的海船,把辣椒的种子,从新大陆带到了远东,江浙一代的商贾,又通过内陆航运将辣椒推广到中国各地,樟树港位于多雨湿寒的洞庭湖区,当辣椒出现我们的餐桌,便革命性的改变了我们的饮食习惯,辣椒是穷人的肉,湖南人更是无辣不欢。
樟树港辣椒,结果期短,产量小,特点是油、辣、肉。铁锅烧红,不放油,从辣椒树上扯几只,丢进锅里煸炒,挟一筷子,辣椒皮肉还是一体,更有一种血性本色的辣,好的辣椒有水果的香醇,美食家罗布沃尔什说。樟树港辣椒便有种“嫩剥青菱角”清新自然,它的辣不是朝天椒那样辣的狂放,也不是灯笼椒那样辣的淡泊,它的辣是一种闷骚的辣,这种辣在骨头里的性格,很像在樟树柳庄种了14年菜左宗棠的脾气。
别的地方栽植樟树港辣椒,总是南橘北枳,种不出正宗的。以前读过一本杂书,说地球上除了赤道,还有一个辣带,位于那个经纬线的地区,东起朝鲜,从我国中部经缅甸、孟加拉、印度、中近东、北非至大西洋东岸。因为土壤、气候甚至古代的文化交流、商业贸易等方面的原因,种出来的辣椒都特别好吃。我想我的老家樟树港也属于那个辣椒带吧。在长沙靠一个辣椒炒肉开了无数连锁餐馆的谢光头说,湘阴樟树港辣椒炒宁乡花猪肉才是辣椒炒肉最完美的组合。
味至浓时是故乡,对我而言,这种辣更是一种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