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为谋》小说节选——斗琴

却说大单于送走一行人,正在帐中。
“禀报单于,外面有一个汉人少年,请见单于。”一个武士进来急道。
乌维单于正在看一册晦涩难懂的汉文书,仔细一看,正是《道德经》。若是平郡王看到了一定会震惊这单于对于汉文竟有如此见解,见自己的时候却使用传译。
听到这武士进门吵嚷,不禁皱起眉头。
单于身边的令官大声道:“大单于帐下,如此无理。管他是什么人,只管打出去就是了。”
那武士慌忙道:“大单于,那汉人的少年武功实在了得,外面二十多人护卫,无一敌手。一起上去还是被打得东倒西歪。不知如何处置,求单于早早派遣高手,或是回避了事。”
乌维单于饶有兴致地抬起头,道:“既然是这样的中原高手,帐里的勇士他自然不放在心上,想必也试不出深浅。这样明目张胆,想必也不是搞暗杀的伎俩。既然如此,就请他进来,孤会一会这样的中原英豪。
不一会儿果然进来一个少年,看来十七八岁,身量不算健壮,着一身汉服,不带任何兵刃,显得清秀飘逸。那人进来以汉人礼节拱手道:“久闻单于大名,小生有礼了。”
“少侠武功如此高绝,我的帐中没有能跟少侠匹敌之人。不知少侠尊姓大名,来此贵干?”
“在下洛铭,一个汉人而已。”洛铭笑道。
乌维单于起身道:“竟然是桃花寨主,小王三生有幸,得以相见中原如此人物。”?
“怎么?大单于也知道小生吗?”洛铭有些不可思议道。
“自然自然,洛寨主着实有名,想当年游离九州南北打败了多少高手。这其中也不乏我东胡的好汉。寨主虽然比我还小着五六岁,却着实是比小王更加闻名南北的人物了。”
“不敢当,”洛铭笑道:“好汉不提当年勇,更惘论我如今不过是人家的一介仆从罢了。大单于少年英杰,四海归心指日可待呀。”
“不知洛寨主来此荒蛮之地有什么贵干?”乌维单于问道,令人设坐给洛铭坐了。洛铭毫不客气,以胡人坐姿大大咧咧坐了下来。道:“江南有一位武林高手,从小教我家小主人内家心法。如今我的小主人武艺仍需精进,听说这位先生近年来在单于麾下做事,故家主使我来请先生回去。”
“孤虽在北边荒蛮之地,但是座下高手如云,不知道是哪一位先生?”乌维单于有些明知故问地道。
“不是别人,就是单于座下第一大高手,尚彻尚天齐!”洛铭道。
这时节乌维单于身边一众高手都有些坐不住了,纷纷站了起来,抽出手里面的弯刀,指向洛铭。洛铭却丝毫没有畏惧,甚至眼角眉梢之间还有几分浅淡的笑意。
乌维单于道:“不知洛寨主为何坚信尚先生会跟你回中原去。他这五年以来在东胡已然成了人尽皆知的大英雄,本王礼敬他为坐上之宾。我听说他的父母亲人早已过世,中原人与他有血海深仇。这样看来,是否是洛寨主和令主上大人十分的武断了。”
洛铭眼神中难掩笑意,道:“大单于此话没有道理。中原江山如此多娇,就连大单于这样的人也是垂涎三尺,更惘论他一个汉人。却不知只要是个汉人,自出生那日起,就被人把根牢牢钉在中原的土地上了,即便千山万水走过去,也终究有一天要回去的。”
乌维单于道:“我常常听尚先生说,活着的汉人,都是苟且偷生的汉人的后裔。再说梁王其人,数十年在中原和胡地之间摇摆不定,可见什么家国都如同虚妄一般,就连洛寨主,武功如此高绝,竟然在中原也没有人赏识。还不如跟了本王夺取天下的志向,到那时候万里山河任你们取用,有何不可。”
洛铭摇了摇头,道:“大单于怎么能将尚天齐与那梁王相比呢?他们的心气志向,只怕是差之千里。而我洛铭,从小生在山野之中,无父无母,也无家国执念,更没有扫平四海的心志,只是爱一个逍遥快活罢了。
若是将来有机会,说不定我也能于大单于麾下效力,但我现在有别的事去做。不能从命罢了。”
乌维单于将手轻轻一拂,那些武士只得将刀插回刀鞘。
“那就这么说定了,若某天你在中原难于安身立命,不妨来找本王,必然有逍遥自在的日子。”单于笑道。
这时有人来报,道:“大单于,尚先生回来了。
”快叫尚先生进来。”单于道。
那尚彻从帐外进来,向大单于行了个胡人礼节,看见一边端坐的洛铭,并没有丝毫震惊之意,笑道:“大单于赎罪,我家小少爷一向是自由自在惯了,不讲什么礼仪,若是有得罪您的地方,万望海涵。在下替他向大单于行礼了。”说着又施一礼。
“尚先生已然在本王这里五个春秋了,至今仍想要回到故园去,是因为本王照顾不周吗?或只因为本王有什么不和先生的意?”乌维单于问道。
“大王什么都好,志向高远,我恨不得为大王把这条命留在塞北。然而天下将变,于我何以为家?即便今天离开大王回到中原去,我仍会记得大王的恩情。”尚彻低下头道。
“情谊既无,也不能叫你们白走。既然如此,我要与洛寨主设一个赌局,若你能赢我,则你们二人都尽可离去。若你输了,你洛寨主便不可为了尚先生踏出我东胡半步,尚先生也要由本王拘禁起来。如何?”
洛铭笑道:“大单于怎生知道我会守信诺呢?”
“我听说洛寨主今生最爱与人豪赌,却从来没听过有关洛寨主失信的传闻,既属武林人物,自然有此风骨。故我愿意相信寨主。”乌维单于道。
“单于却不知道小少爷与人赌博,从未曾输过。更不用说什么失不失信了。”尚彻苦笑道。
“不知单于与我赌什么?”洛铭问道。
?“我不知寨主是否精通乐器,世间的豪杰,想必于乐理上面都有所感悟。不如本王与洛寨主比试一番音律如何。”说话间一挥手,那侍立一边的仆从取过一把胡琴,那胡琴显是有些年头的古物,通体油亮,古色古香。想必是大单于时常拿在手中把玩。
“不知洛寨主有什么随身携带的乐器也无?”单于问道。
“在下出得远门,不曾携带。因此求单于赐面琵琶吧。”
说话间,那仆从果然奉上一面琵琶。洛铭单手接过,拿在手上,以指尖划过,发出铮铮之声。
“好琴!”洛铭赞道。“如此就请大单于出题。”
“本王出题反而有失公允,不如尚先生在走之前,为我出一题如何?”
尚彻却不知道洛铭是否会琵琶,于是勉强道:“大单于既然有心于中原公主,不如就以‘出塞’为题。”
“好一个《出塞》!”那单于大叫一声,手中弓弦拉开,右手按在弦上,一串骏马嘶叫之声响起,不一会儿,似走过千里路程,翻山越岭,跋山涉水。那马儿一旦出了京城,就再也不回头去了。它向着北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这时琵琶铮铮之声相和,却仿若在茫茫黄沙之中,两国相争,兵刃相交,将士相搏。那胡琴与琵琶正是交战双方,互不相让。彼时黄沙漫天,旌旗摇动,正到了难解难分之时。两人却突然将手中之琴停了下来,一瞬之间万籁俱寂,那漫天烟尘似也渐渐归于平静,只闻大帐之内诸人的喘息之声。
这时琵琶声响起,高音婉转清脆,荡人愁肠。如一个深闺中的少女,首次以夺人心魄的瑰丽容颜示人。她只身一人纵身跳下马车,揭去面纱。沙场上对峙两方都默不作声,只听她以柔情而坚韧的嗓音,倾出那一个个清丽绝伦的句子。
这时,那胡琴声也荡漾起来,就如茫茫黄沙中的一湾清泉,也如战士们凄凉哀婉的悲歌。他们却不敢大声唱歌,生怕听不到那少女的声音。茫茫黄沙,家在何处,父母在何处,姊妹兄弟在何处。是否就这样赴死在狼烟战火中。
青葱年华瞬间老去,少女远嫁他乡,还有没有一刻的安静喜乐?那琵琶声舒缓下来,渐渐息止。胡琴也转为车轮之声,渐行渐远,似乎消失于无形之中。
众人都觉一阵悲哀袭上心头,就连大帐中的东胡勇士,也眼眶湿润了。
尚彻更是沉浸其中,半天功夫,没有人讲话。正这时,洛铭的琵琶却又响起那琴音,这次更加深刻浑厚悠长,铮铮动人心魄。原来在那黄沙之中,千年间已经不见当年的战场狼烟,也吹干了离人眼泪,吹枯了战士尸骨。
不过仍能听见那少女路过之时的婉转悲歌。琵琶声止,重归于黄沙漫天的寂寥之中。千年岁月就匆匆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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