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众声喧嚣 “还原真相”时,我们可曾想过笑笑

我在朋友圈转发文章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为朋友或学生的好文转,以表对朋友或学生的支持,另一种就是确实触动或感动了我的文章。
今天早上,看到了作家罗尔写的《罗一笑,你给我站住》,我一下子就被击中了,毫不犹豫地转了——不顾这事可能会反转。
果然,事情反转了。
“罗尔有三套房”“罗尔的老婆是小三上位”“罗尔在营销”等等指责不一而足;接着,“还原真相”、众声喧嚣,自媒体马上进入狂欢。
“人们的爱心又被利用了”“人们的圣母病得电(指电击)”“罗一笑事件是社会的大恶”,一个个正义理性、义正辞词,却恰恰忘了,所有的舆论都可能会传到一个正在重症监护室的孩子的耳中。
本来,正在高三紧张教学中的我,最近不想对社会现象的发声,因为我的本职工作是教育教学,我的主要精力要给我的学生。所以,虽然对近期许多社会与教育事件我都有想法,但因为精力有限,还是克制住了发表看法的欲望。
但这件事让我忍不住了,因为我不敢想象,一个四五岁的孩子,知道了舆论喧嚣,心灵世界会不会崩塌。
所以,哪怕工作再忙、欠债再多,我也要把话说出来。
爸爸写了一篇感人肺腑的文章,获得了广泛转发,得到了巨额众筹。于是有人不干了,要揭示真相,说大家都被利用了。
当事情反转后,马上又有人“反思”,于是有了前述那些言论。
可是,我们可曾想过,当舆情沸腾时,那个躺在重症监护室的笑笑会怎样?
她不缺钱治疗,但她知道了“爸爸在营销自己”,她知道了“别人认为她爸爸甩掉原配找小三”,她知道自己成了网红,那她会怎么样?
一个五岁的患白血病的孩子,她能理解吗?什么是营销?什么是网红?什么是利用爱心?什么是社会大恶?她不能理解。但她知道,她爸爸被人骂为混蛋、她成了混蛋的工具——请问那些“还原真相”的人,你满意了?
本来,在重症监护室中的笑笑已经够不幸了,但这个不幸还只是身体上的不幸;被她这个糊涂爸爸、无良公司与冷血自媒体一弄,心灵上受到的伤害将会有多大?
也许笑笑正在重症监护室中,并不了解外面的情况。如果真是这样,我甚至希望笑笑从此不再出来,好在天堂中快乐地等着那个任性地让她站住说不理她的爸爸。
假如不幸,她的病真被治好了,当她知道爸爸的“营销”,知道了全网的关注——这都不是她的过错导致的,她的信念支柱还会坚强吗?
一个人,不管受多大挫折或伤害,信念支柱都不能崩塌;对于大人,信念支柱可以是各种各样,但对于幼儿,信念支柱只有一个:就是她的父母。
我看到了,很多人在此次事件中试图降低对孩子的伤害,深圳的医院表示全力救助笑笑,罗尔也及时停止了众筹,更多的媒体将孩子的照片打上了马赛克,很多人也表示孩子无辜。
可是,当网络舆论狂欢时,笑笑怎能不受影响,更重要的是,她赖以生存的支柱——她的父亲成了一个混蛋、她则成了混蛋的工具,她的世界还会稳固吗?
孩子需要偶像,在小时候她的偶像就是她的爸爸。所以,做爸爸的自己要有怵惕之心,尽最大努力做好自己以维护形象。这件事中的罗尔是个糊涂虫,根本没有意识到网络的可怕。
而那些爆料的媒体,却在以还原真相、拒绝利用爱心、为社会恢复信任等名义,摧毁孩子的支柱。
在这件事中,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罗尔可能真的是找了小三,那么他的偶像形象就应该在笑笑眼中坍塌吗?
罗尔可能是有三套房,那他就不能用文章换个打赏给孩子赚点医药费而只能卖房吗?
罗尔的确糊涂,这个糊涂对孩子是致命的;但他的糊涂,不是一个身患绝症的小女孩子受到舆论伤害的理由。即使罗尔真有错,舆论也不该这时喧嚣。
在这个人人成为媒体的时代,观点横行、信息泛滥,大家都急于言说、急于定性。因为自己在生活中遇到不平之事,就喜欢过度概括。看到社会上的奇闻恶事,立刻产生感同身受之痛,加入舆论喧嚣中。很多人是在借网络舆论事件,消心中之块垒,但这样做的结果,反而更加恶化了人际关系,社会更加缺少信任。
好在人到不惑的我,还可以保持清醒,相信世界的善意。但作为教师,我最大的困难就是如何向学生解释社会的复杂,如何引导学生在众声喧嚣中求真崇善爱美。我的学生就曾直率地问过我:“你向我们传递那么多真善美的东西,让我们做好人,你不怕我们吃亏吗?”“教科书上讲了那么多的东西,可现实那么丑恶,书里是不是骗人的?”
对高中学生我还可以晓之以理,毕竟他们已经有了一定的辩证思维品质。可是面对笑笑这样的孩子,他们根本不具备辩证思维能力,我们要如何告诉他们世界的真相?
我现在还没有明确的答案,但有一条我坚信:我是我孩子的支柱,我必须谨慎修身做事,才能做好孩子的偶像。
同时,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尽力维护一切孩子的心灵支柱。至少现在,他们需要的是爱、是童话,而不是所谓“真相”。
当年,鲁迅也曾遇到这样的困境。一次看电影,他被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子“捉”住了。女孩子在募集水灾的捐款,因为冷,连鼻子尖也冻得通红。鲁迅说没有零钱,她就用眼睛表示了非常的失望。鲁迅觉得对不起人,就带她进了电影院,买过门票之后,付给她一块钱。她这回是非常高兴了,称赞鲁迅“你是好人”,还写给他一张收条。只要拿着这收条,就无论到那里,都没有再出捐款的必要。
鲁迅明明知道这捐款会被那些老爷们私吞,他也后悔自己在“骗人”,但他“不爱看人们的失望的样子”,说自己想买“这天真烂漫的孩子的欢喜”。
并且他说:“倘使我那八十岁的母亲,问我天国是否真有,我大约是会毫不踌蹰,答道真有的罢。”(注:以上内容选自鲁迅《我要骗人》)
我有过好心不得好报的经历,我也有过善良被人欺骗的情形。但我坚信马克思的那句话:这个世界最可以被原谅的缺点是轻信。我从来不会批评那些因为好心被骗的人,也不会因为可能被骗就收回我的同情。同样,我也会告诉我的学生与孩子,这世界有欺骗,但更大的真相是我们如果缺少同情与信任,受苦的还是我们。
去年,我曾在一篇文章写道:“雾霾的出现警告了我们每一个人,自然环境破坏了,我们无法生活;但如果社会环境毁了,我们将无法生存。现在蓝天已经成了让人渴求的东西,那么统一、和平、安宁、信任这些东西如果没有了,我们怎么办?”
今天再看这段话,又有了更深的体会,“统一、和平、安宁、信任这些东西没有了”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我们孩子心灵支柱的崩塌:当她身患绝症,又发现爸爸在利用自己,又发现周围的人都在议论自己,她能支撑得住吗?随着医疗水平的进步,笑笑的病也许可以好转,但身体病症好转后的心灵伤害,将如何医治?
每当我下班回家,看到孩子发自内心的笑容,听到一声充满欢乐的“爸爸”,再加上哪怕摔倒也要扑到我们怀里的样子,我知道我在她心中的支柱地位,我知道她现在内心亟需呵护与支撑;可是笑笑不也是一样吗?
所以我要说:笑笑,不要乱跑,你给我站住;笑笑,我们不再吵闹。你乖乖回家,等你到天堂,你还要理我们,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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