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成为一名野生国学大师?

illustration by Kate Pugsley
在我父母那一辈里,曾有一句俗话,叫“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
这个意思是说,在未来,理科生的前途一片光明,而文科生则有找不到工作的危险。
可风水轮流转,世事难预料,如今数理化专业的学生因为就业前景黯淡,纷纷转行做码农去了,而文科生的未来,反而一片大好。
这话不是我瞎吹,而是来自真实经历。
某次同一位中年人吃饭,其仪态不凡,胸有颇有丘壑的模样。问了问,才知道此君为江湖传言中的“国学大师”,走穴串门,为各式各样的企业讲经布道,一堂课就得好几万。即便如此,据说,邀约还是踏破了他家的门槛。
我很有兴趣,因此不自量地凑上去问道,您是国学大师?那您主要研究哪个方向?经学还是小学?音韵还是训诂?
大师面上露出疑惑之色,在酒精的催动下,随即又变成了猪肝红,支支吾吾说不上来。只能打了个哈哈,把话题岔开,其后全场始终以忿忿的眼神瞪着我,仿佛在说:你特么就是找茬!
大师懂不懂国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大师的收入真的很高,比码农都不知高到哪里去了。如果理科生为了金钱,可以转行做码农,那我们文科生,为什么又不能转行做国学大师呢?左手弘扬传统文化,右手实现财务自由,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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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大师不一定要精通国学,就跟吴亦凡和天使宝贝演戏不需要演技一样。
做国学大师,不必精通儒学十三经,不必一头扎进文字、音韵、训诂学的汪洋大海,只需准备些许皮毛即可:
一点点的玄学。什么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太极八卦,阴阳互补那一套。你不懂?没关系,别人也不懂。懂不懂是其次,把人脑子绕晕,才是玄学的重点。
一点点的鸡汤。什么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什么燕雀安知鸿浩鹄之志哉,什么皇帝轮流坐、今年到我家等等。你不信?没关系,总有人会信。鸡汤是当代疲惫都市人的刚需,何况是披着国学幌子的鸡汤,那就不仅仅是鸡汤,基本可以钦点为正能量了。
一点点的名言。什么孔子曾经曰过,什么孟子曾经说过。背不住圣人原文没有关系,随便瞎诌几句便成了,反正大多的学员都没什么文化,听到孔子孟子几人,便已热血沸腾、头晕眼花了,根本没有功夫计较这话是什么意思,以及这话究竟是不是他们说的。
一点点的神棍。虽说国学先贤们说了,君子敬鬼神而远之。但当代的国学大师们,扮起神棍却比谁都在行。不懂点儿藏传佛教,不研究点儿道家修仙的知识,还怎么去忽悠那些想在死后进入极乐世界的学员们?什么因果报应,什么羽化升仙那一套东西信手拈来,还不唬得学员一惊一乍,乖乖掏钱求超度一番?
某种程度上讲,国学大师和流窜于北京朝阳区的各式仁波切们,并无本质上的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仁波切们没有头发,而大师们的头顶上,毛发虽剩得不多,可好歹还留了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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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大师之特色,不仅仅是头发而已。
约莫是知道自己内在没点儿斤两,国学大师一般都也注重自己的外表,想用外表来背书,为自己的大师名号再添几斤份量。
腕膊上的串珠,手掌里的核桃,脖颈挂着的沉香木自不用多说,这已经是国学大师们的标配了,最最紧要的是,唐装和布鞋。
素雅的唐装,轻逸的布鞋,让国学大师们走路自然生风,飘飘欲仙,颇有几分魏晋名士的风度。
只有一点不好,唐装的面料往往无法遮掩大师们呼之欲出的大肚子,面上不甚美观。但大师们并不在乎,因为肚子大,乃是承袭了先人遗风。苏轼不是说了嘛,那肚子里装的不是鸡鸭鱼肉,而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

你们这些天天嚷着六块腹肌,向西方资本主义奢靡美学低头的年轻人,懂得什么叫传统文化吗?
是的,传统。大师们的一切都要向传统看齐。西服皮鞋之类西方服饰,一律不得近身,就连中年男子人手一个的保温杯,大师们也不能用不锈钢外壳的。紫砂保温杯,才是大师们向传统美学看齐的首选。
言必称传统,是大师们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中国的必然是最好的,传统的必然是优于当代的。现代文明太过堕落,大师们只想效仿陶渊明,回到古代去吟诗耕田。只是大师们一边享受着汽车、洋房、空调和日本马桶盖的好,一边抽打着别人回归传统,似乎缺乏了一点说服力。
最要紧的是,大师们似乎忘了马克思主义也是西方传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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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需求才有供给。国学的狂热信徒多了,国学的大师们才有广阔市场。
为什么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们,会成为国学的重灾区呢?
这一批中年人们,很多属于身子进了新时代,脑子还停留在旧社会的人。忙忙碌碌了几十年,发现身边什么都变了,老婆要出轨,孩子不听话,创业发财的都是80后,心里的天平难免要歪,于是只好又搬出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从四德、男尊女卑那一套,想给自己挽回最后一点尊严。

这批人嘴里的国学,左右超不过《女德》、《三字经》、《弟子规》、《二十四孝》一类的书籍,对诸子百家、诗词歌赋几近一窍不通。在他们看来,国学就是一帮小朋友背着手背《弟子规》,还有丁璇老师名噪一时的女德班。
这些人从来不曾深入了解中华文化。某些国学的狂热推崇者,面上披着传统的皮,内里还是想搞尊卑有别、上下有序、三妻四妾那一套。而且在这套伪国学体系里,他们就是君里的君,父子里的父,男女里的男,永远是占据主动的一方。
有用吗?没用。大多时候,只能麻痹自己。就像阿Q被小混混打了,捂着脸安慰自己:儿子打老子,时代真是反了天了!
一种loser的精神胜利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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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般来说,伪国学爱好者,与鸡汤上瘾病患、中医养生派、中华野生佛教徒密不可分,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大多时候,一人更可兼多重身份,随意切换。
说到底,这群人还是无知和无趣的受害者。他们从大学毕业后,生活基本就靠工作撑着。如今工作十多二十年了,家庭、事业、伴侣、子女,都无法再给予他们情感上的满足。于是只能从这些招摇撞骗、扯起虎皮作大旗的“国学”、“佛教”、“养生经”上头获取安慰——至于玩儿?他们不会啊。
这些行为和古代中原大地上的农民,在农闲时候信白莲教、拜观音娘娘没有本质区别,精神空虚而已。让他们多读点儿名著?嗨,要一早多读了两本正经书,如今还至于从那些玩艺儿上寻求安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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