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第一炉香》和亦舒的《喜宝》。

《第一炉香》这个电影被群嘲得一塌糊涂,之前是嘲笑演员找的差,后来出了预告片后,故事的内核被群嘲。
貌似电影版的主打内核是“爱情”,这点被骂的体无完肤,因为这很不张爱玲。
但是我个人主要不满意在三个演员,对故事内核的改变嘛,我觉得可以接受的,因为只要想挣钱的导演,基本就得把张爱玲的故事内核给改了,因为太可怕太正确的东西,是不能给观众看的。
在男女关系上,张爱玲是真正的绝对的负能量写手,比谁都负能量,而且比大部分两性作家都深刻。
张爱玲写男女最经典的几部作品,主要的核心是:
对于男人来说,女人如衣服,她们当然不值什么钱,可是,在他们看不起的女人眼里,男人可能连一件衣服都不如。这是非常真实而残酷的东西,是大部分人不敢拿到明面上来讲的东西,但是在中国的两性关系里,太常见了。男人固然不爱他的妻子,但是他的妻子真的爱他吗?呵呵了。这个就是山本文绪一本书中写的,男人搞了年轻的女人,偶发性的同情他黄脸婆的妻子,怜悯下引发了跟她做一次爱的冲动,结果女人在DOI的时候喊出了一个电视里男明星的名字。毕竟谁把谁当一回事呢?
哪个导演敢赤裸裸的这样拍?
许鞍华拍《倾城之恋》的时候,她不会拍张爱玲,拍得跟战争片似的,但是就算她会拍,她也不会敢拍的。
《倾城之恋》讲的一个什么故事?
白流苏卖身来换取生活资源,白流苏爱范柳原个屁,他说的话她都听不懂,但是没关系,因为只要结了婚,把男人搞到手,以后买家具什么的,就轮到男人听不懂了。
这个故事的本质就是“卖淫”,谁敢赤裸裸的拍?
哦,许鞍华还拍过舞台剧《金锁记》,哦,编剧也是这次《第一炉香》的王安忆,你说别人看不懂张爱玲,王安忆还会看不懂?
王安忆当然看得懂,但是,她依然不敢按照原作来改编《金锁记》。
王安忆的剧本主线改成了曹七巧爱男人,爱三少爷季泽,因为爱情不得而变态。张爱玲比她残酷多了,七巧的变态的根源是“金锁记”,黄金枷锁,七巧为了钱自断情欲,生理和精神双重扭曲,三爷只是她内心情欲的投影,而不是具体的爱的对象,她对他若是那种爱,她就会把她的钱都献给三爷,哪怕被骗也爱你,这不是我们认为的爱的崇高吗?曹七巧是吗?屁咧,后面一发现三爷是骗她钱的,分分钟就翻脸了。王安忆当然看得懂张爱玲,但是她非这么改不可。因为普通观众更愿意接受一个为爱而变态的可怜女人,而不乐意接受她主要是为了钱,为了性,才进这个坑的…谈钱和谈性,在大庭广众之下,是一件尴尬的事,无论怎么样。我们生活中天天就算计钱,算计性,但是通俗的电影和舞台剧需要光正伟大的为了爱,这样观众比较容易接受,比较容易掏钱。
就连精益求精的李安,他拍《色戒》连张桌子都要找回那个年代的,但是他敢真的拍张爱玲么?
他不敢的。
小说《色戒》开头第一句话:
”麻将桌上白天也开着强光灯,洗牌的时候一只只钻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缚在桌腿上,绷紧了越发一片雪白,白得耀眼。”
钻戒先行,女人那闪闪发亮的虚荣,张爱玲就是这么牛逼。
但是在李安那里,三克拉的钻戒主要为了成全王佳芝的爱情,虚荣的成分被减弱了。
《色戒》的电影假如按照张的想法来拍,易先生想到王佳芝为他去死,脸上大有几分春色,啊,她是竟然是这么爱我的,乐意为我而死的,这就足够吓人了。从市场效应上当然没有李安版本的梁朝伟饰演的易先生眼泪盈眶的坐在那张床上的感怀伤感,对于多情的观众来说,还有一点安慰,啊,他到底爱过她。
我们怎么能接受,一个女人为了男人而死,而男人对她没有一丁点爱情呢?
张爱玲自己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她很知道她面对的观众群是什么人,所以张的《倾城之恋》是怎么写的?
本质上是一个“卖淫”的故事,她偏要安排它在倾城的背景下发生,看起来它像一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用这个来欺骗观众来进入她的作品里。
人生是一件华丽的袍子,里面全是虱子。
实质是虱子,但是要得让人看,必须先得装上一件袍子,掩盖掩盖。
从这点上来说,张爱玲聪明绝顶,熟练地继承了她的偶像曹雪芹的那一套文学理念:
人在《红楼》第几层?
每种认知水平的人都可以看到不同的《红楼梦》,那些说林黛玉不适合做老婆的人也觉得自己看懂了《红楼梦》,沾沾自喜。
这就是作者的心机。
这也是文学作品的妙处,它可以通俗,也可以深刻,读者水平高,就读到深刻,水平低就读到通俗。
而电影就不同了,除了极少数艺术类电影,大部分电影针对的市场是普通大众的,是要挣钱的,而且作为一种视觉艺术,它比较直观,没有文字的想象空间和延展空间,那么,改编张爱玲一般就会只改编最低的那个层次,即:
这是一个爱情故事。
这就是许鞍华版《第一炉香》的真实内核。
但是也没有什么关系,毕竟是王安忆操刀的,我想上映了,我还是会去看看的,毕竟王安忆的编剧一定比现在上映的电影《喜宝》的强。
对了,最后说说亦舒的《喜宝》,呀,那也必然的要改动故事内核啊。
“卖身“的女主角是不允许存在在荧幕上的,这个毫无疑问,因为你挑战了大众的道德,那么,电影里必须存在“爷孙恋”,这个中间一定不能只是钱,喜宝不能只谈钱,因为这不对。
一个“不对”的东西是不能直接来说的,你要表达这种“不对”,你要绕着弯子说,隐晦的说,用开玩笑的方式说。
脱口秀最体现生活的真实,李雪琴能说“宇宙都有尽头,北京地铁都没有”,但是在一部电影里,她肯定不敢正面说,不敢说我们是社畜,不敢说我们一群打工仔,一生一世为奴隶挣钱币,不敢说我们是蝼蚁,活着就是个屁,她在一个正式的场合,一个涉及教化的场合,她是不敢这么说的。
笑声消解了真实的残酷,笑一笑的同时,那些深刻和真实被消解了,观众的美梦不至于被打破,不至于来迁怒你。
但与此同时,有趣的事是,不管《喜宝》怎么改动,广大的人民群众都是去看“钱”的,而且这类型的题材永远有市场,现在这个烂电影的票房已经过亿了…
因为新一代的喜宝永远存在,前仆后继的存在,很多女人都暗搓搓的有做喜宝的梦想。
因为在真实人生的悲惨中,喜宝这种靠卖身过上不错日子的女人,也是值得人羡慕的,毕竟大部分女人还活得不如她呢。
观众是很有意思的,他们是分裂的,他们不乐意接受电影里的那些不“正确”,但是,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渴望自己是喜宝。
因为生活中没有“美好”“爱““单纯“道德”,所以我们指望电影里有。
由此我们也能明白为什么韩剧的长腿欧巴是生生不息的永远的女性题材了。

版权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