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炉香：一个上海女孩的天真与单纯 ，正在逐渐消失

第一炉香：一个上海女孩的天真与单纯 ，正在逐渐消失潇湘蓝上午7点，早餐时间，秋日的阳光清爽而明亮，昨晚重读《第一炉香》以及许鞍华的电影话题等。今天醒过来就涌出很多话来。网评总是很激烈，虽然并非全无道理。人贵语迟，水深流缓。开个舒缓的音乐，一起来说说，这部很早就惊艳到我的小说。故事的开头，你看到了一只有了年代的霉绿斑斓的铜香炉，随着袅袅升起的第一炉香，那股子阴郁鬼魅的气息也随之幽然飘荡开来。故事很短，只有三万字。但小说中有很有直接或间接点到“聊斋”和《红楼梦》的影子。比如“乱山中凭空擎出的一只金漆托盘”，“她穿着一件雪青紧身袄子，翠蓝窄脚袴，两手抄在白地平金马甲里。还是《红楼梦》时代丫头的打扮。”另外，还有“这里不单是色彩的强烈对照给与观者一种眩晕的不真实的感觉，各种不调和的地方背景，时代气氛，全是硬生生地掺糅在一起，造成一种奇幻的境界。”张爱玲把这一切组合在一起，如同一部书生遇到狐群的现代魔幻主义故事。而这个书生，就是女版的葛薇龙。葛薇龙长什么样呢？故事开端，张爱玲就讲，“一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切记普通两个字。对应这句话的是，“她的脸是平淡而美丽的小凸脸，面部表情稍显缺乏。但惟因其呆滞，更加显出那温柔敦厚的古中国情调。”这就是说，葛薇龙属于那种乍一看长相并不出众，但不失媚人之处的女孩。这也是她姑妈透过扇子缝隙用心观察估量她是否有用，是不是能出台，是不是值得投资的原因。而并非有的人眼里，葛薇龙美成绝色了。所以才会对产生马思纯产生那么大的违和感。
我认为，葛薇龙一开始是该有些粗蛮之气的。那样一个仰慕豪门又大胆闯入的女孩子身上一定有股子略觉生硬的劲儿，否则如何能孤注一掷。你要把江南灵秀和湘粤美人的骨感一下子全给她，那才是不自然的。真正的美人是梁太太。“上了年纪，还是白腻中透着青苍，嘴唇上一抹紫黑色的胭脂，是这一季巴黎新拟的桑子红。”时尚、精致，更有一双“似睡非睡的眼睛”，天生的性感，到老都遮不住的美芒。还有周吉婕，“雪白的脸上，淡绿的鬼阴阴的大眼睛，稀朗朗的漆黑的睫毛，墨黑的眉峰，油润的猩红的厚嘴唇，美的带点肃杀之气。”这是数一数二的交际花，社交圈内的中心人物。比起这两位，葛薇龙的美色只能说是横次里冲出来的小尤物，搅了一时的浪引起诸多话题而已。葛薇龙是个怎样的女孩？有四个主要行动和场景。第一个动作：薇龙赔笑道：“我一个人留在香港，不但生活费有问题，只怕学费也出不起了。我这些话闷在肚子里，连父母面前也没讲，讲也是白讲。我想来想去，还是来找姑妈设法。爸爸当初做了口舌上的罪过，姑妈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姑妈把我教育成人了，我就是您的孩子，以后慢慢报答您！”葛薇龙初次拜见梁太太，低声下气处处讨好，委曲求全到全无一个女学生起码的青涩、教养和尊严。但她的出发点是要留在香港继续读书、谋求自己的前途。她的父母无法给与她任何帮助，“母亲只会发愁，父亲是名士脾气书呆子，脱略惯了”。她无奈只能铤而走险去求在香港唯一有钱的姑母。这一步走出去是不容易的。这和当年梁太太为了寻求一个前途与原有的破落家庭决裂献身一个垂垂老矣的富豪没有什么分别。比起坐以待毙，起点的高下并不重要。第二个动作：她第一天搬进梁宅，发现衣橱里挂满了衣服。她悄悄锁上房门，偷偷的一件一件试穿那些衣服，织锦袍子，纱的绸的、软缎的、短外套、长外套、披风、睡浴衣、夜礼服、喝鸡尾酒的下午服、半正式的晚宴装。穿着穿着，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姑妈为她特意置备的，膝盖一软，在床上坐下来，脸上一阵一阵发热，低声道“这跟长三堂子里买进一个人，有什么区别？”长三堂子就是高级妓女的别称。“她坐了一会，又站起身来把衣服一件件重新挂在衣橱里，衣服的肋下挂着白缎子小荷包，装满了丁香花末子，熏得满厨香喷喷的。”她听着楼下富于挑逗性的爵士舞，拉上毯子，蒙上头，细声说，“看看也好！”葛薇龙并不傻，她一下子就明白自己的处境和角色，以及姑母的用意。但这个时间段的她，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女学生，她还是沉浸在读书求学找前途的幻景中，即便预见到可能面临的危险，但还有很大一部分侥幸心理在干扰。另外，在琳琅满目的一橱衣服面前，女孩子失去理性几乎无一例外。衣服、花香，她的视觉嗅觉当下的刺激极其放大，内心的幻景极度展开。对未来的好奇、憧憬完全阻止了当下正常的思考能力。这是一个人的基本心理状态。不能以局外人过来人的心态去看待这个细节。葛薇龙是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子，从小十里洋场耳濡目染，她的环境和背景决定了她既能言谈机变，果敢有主见，也同样急吼吼地巴望富贵场。第三个动作：“她对爱认了输。”选择乔琪是薇龙很重要的一个决定。三个月过去了，葛薇龙想，她穿也穿了，吃了吃了，玩也玩了。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梁太太牺牲年轻的女孩子来笼络司徒协，不见得是第一次。她需要葛薇龙做同样的牺牲，也不见得仅限于这一次。唯一退却的方法是离开这里。但是她已经上瘾了，不离开面临的就是嫁人。这一点她又很清醒，一个有钱的同时又是合意的丈夫，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各种困境和现实中，葛薇龙慢慢把重心放在乔琪身上，她想的是“的确，在过去，乔琪不肯好好做人，他太聪明了，他的人生观太消极。他周围的人没有人能懂得他的。他活在香港人中间，如同异邦人一样。幸好他还年轻，只要她的妻子爱他，并且相信他。他什么事不能做？即便他没有钱，香港的三教九流各种机关都有乔家的熟人，不怕没有活路可走”。在一半清醒一半迷茫中，她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人。注意这一点，她并没有直奔钱而去。而且她希望的是在爱和信任之后生发出一种更努力和积极的人生。这是她在这个腐场抓住的唯一一点光芒，也是她的初心。这一点难道没有可爱之处吗？谁不是半梦半醒呢？但选择和决定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基本品质。第四个动作：从此，她这个人就等于卖给了梁太太和乔琪乔，整天忙着，不是替乔琪弄钱，就是替梁太太弄人。葛薇龙是葛薇龙，乔琪是乔琪。乔琪在和她偷情的当晚又接着和睨儿偷欢。葛薇龙的理想破灭后，第一次正式决定离开这里回上海。然而，爱有爱的自然规律。葛薇龙在痛苦的折磨下被爱挟持得神志不清。正如她怕的不是乔琪这个浪子，而是”他引起的她那蛮暴的不可理喻的激情。”比起冲动是魔鬼，这种不可理喻的激情更邪性。它在葛薇龙的心里燃烧，直到病入膏肓，想象“有一天你会需要我的”。顿时陡然生出浑身的战斗力，毒性发作一般，将这段感情彻底推向深渊。看看张大师描绘的背景画面：“中午的太阳惶惶地照着，天却是金属品冷冷的白色，像刀子一般割痛了眼睛。一只黑鸟在白天上，飞到顶高，像在刀口刮了一刮似的，惨叫了一声，翻到山那边去了。”普通人的一生，有时也很悲壮。最后末了，乔琪良心一现时，说“有一天，你不得不承认我是个可鄙的人，一气，就把我杀了，也说不定！”葛薇龙笑道，“我爱你，关你什么事，千怪万怪，也怪不到你身上。”乔琪说这话已经料到了葛薇龙七八年后突然醒悟的样子，而葛薇龙此刻还是活在湾仔这个时段，她还在说爱不爱的。就这样的拼尽全力没头没脑地去守候一个男人，即便化不成蝶只能化成一只蛾子、蟑螂、苍蝇、金龟子、一朵交际花来成全她和他的缘分。只恨女子由来心眼浅，平白点缀了众生，抬举了男人。
葛薇龙就是一个单纯的天真的，又不失勇气、敢闯敢做的女孩。葛薇龙孤身入世，社会回应她的是：梁太太把她作诱饵，司徒协拿她当刺激，乔琪则怡然享受着又一个崇拜者。这是一个女孩被诱骗、被玩弄、被利用、被压榨的故事。不能用一个女孩的堕落史来简单定论葛薇龙。她失败了，就是一部堕落史，假若逆势翻盘了呢，会不会是某类女神的版本。过多的讥讽嘲弄都没必要。你看她每走一步，始终竭力用善和天真对抗恶与毒。张爱玲不仅写婚姻里的算计、买卖，也写过这种天真。她就是个极普通的上海女孩。给那一代以及后来的人一个大家都津津乐道又心照不宣的版本。如果要谴责，是这两个人：梁太太：你要钱的目的原是玩，玩得不痛快，要钱做什么？当然，过了七八年，薇龙的收入想必大为减色。等她不能挣钱养家了，你尽可以离婚。在英国的法律上，离婚是相当困难的，唯一合法的理由是犯奸，你要抓到对方犯奸的证据，那还不容易。一席话说得乔琪心悦诚服。这么直白没人看到吗？赤裸裸的无耻的一对乱伦的毒蜘蛛。有嘴有力有时间的喷这里！张爱玲把人世阴惨卑鄙的一面揭示给我们看，然后她选择转身离开。但对普通人来讲，这就是活着的代价。没有人能向她那样戛然而止。每个人都在付出，每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没有十全十美的文章，如同不存在彻头彻尾的绝望。葛薇龙才刚刚躬身入局。七八年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光景，谁也不能预见。或许就有一场战争，像《倾城之恋》那样，两个人在生死存亡的关口看到了彼此，有了些许真情流露。或许梁太太江郎才尽之时也有对晚年的考量。谁能疯狂一辈子呢。葛薇龙的故事至少要看到她每一步动作之中的天真和单纯，以及每一次都有转身和离开的机会。即便是在幻梦消失之后，她依然有希望重回正道。谁能剥夺那一颗向往美好和单纯的心呢。读者，更应该了然于心，如何把有限的时间和精力花在美好和优雅的事物上，也是小说和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所在。另外，文学没有答案，文学不存在结果。愿我们在生活中永远天真、柔和、温暖、有趣。永远保有希望。
私语：10/17的《清平乐》新书发布会圆满成功，感谢出版社和朋友们的支持和鼓励，暖到说不出话了。关于那天的现场情况后文会详细分享给大家。有点遗憾的是《筑梦牛津》，不过这本书自有它的社会缘。希望一切都能被珍惜。再次感谢。无以言表，唯有一路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