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淹履痕录·茶缘

履痕录·茶缘
作者简介
江淹 湖南汨罗人，想当教书匠，考的会计师，现为刀笔吏。常恨此身非我有，怜心无处可安魂，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余暇，逐寄情于文字，信手记下三言两语、五字十行，以为他日之念。
幼年在外婆家长大。外婆家是产茶之乡，满山坡都是排列整齐的绿色“蘑菇”。每到春天，那一抹新绿就象像田野间的晓雾，悄无声息地自由生发，大大方方地独自惊艳。儿时的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外婆背着茶篮，牵着我的手去采茶。每每这时，总是一年中最惬意的时光之一：每一瓣新芽都如襁褓中婴儿的明亮小眼，每一个茶园中的小孩都像一只离窝的好奇雏鸟，每一次从茶贩手中接过那孤零零的几个钢蹦都会油然而生许多美食的无限憧憬……
　　第一次记住茶，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记忆中有一部电视剧，好像叫《茶圣陆羽》。于是，第一次知道除了文圣、武圣、书圣、诗圣、画圣，还有茶圣；除了诗经、武经、佛经，还有茶经。作为一个初中毕业之前没有到过县城的穷乡僻壤青年，当时忽觉未知的世界如此之大，一种欲窥堂奥、一探究竟的冲动汩汩涌出，无端便生“孩儿立志出乡关”的豪情与壮志……
与茶的更深的情感纠葛，则无法撇开我的母亲。那时的乡下还没有电灯，后虽有了电灯，却只常在白天才能亮起，一到夜幕降临，就和太阳一起躲得不知去向。一灯如豆，我便在昏黄摇曳的灯下伏于一张方形的餐桌上做作业，母亲常会在不知某个时刻，轻轻坐在我左手或右手的桌边，不声不响地纳鞋垫、织毛衣……而当我开始收拾课本、文具的时候，就会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姜盐芝麻豆子茶放在灯下，即使在寒冷的深夜，睡下的母亲也会披衣而起，擂姜、泡茶……
　　参加工作以后，薪资微薄，但每次回家，我都会买两样东西，一是母亲的降压药，一是芝麻和黄豆。以至于后来，我都分不清是我因为母亲而爱上了姜盐茶，还是母亲因为我而爱上了姜盐茶！
　　2007年5月23日，母亲确诊为尿毒症，姜盐芝麻豆子茶是不能喝的了。一段时间后，连最普通的茶也不能喝了。再后来，即使渴到嘴唇干皱，也只能用舌头舔一舔杯中的白开水……有一天，母亲无限向往，却又无比无奈地说：“好想痛痛快快地喝一次姜盐茶……我走时，一定要让我过足瘾啊！”
　　母亲走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害怕喝茶，也就基本不喝茶。朋友们间或送的茶叶，办公室偶尔发的茶叶，便常常成了房间、柜子某个角落的孤寂。去年清明，挑了几包送给外婆。老人满脸晨曦的阳光，伸出黑瘦的小手，颤颤微微地接过茶叶，放在靠墙的小桌上，一包一包、一寸一寸地摩挲，一如当年轻抚我的头顶。不一会儿，捧给我一杯姜盐茶，看着喝茶的我的脸，半晌，说：“你妈妈最喜欢喝我泡的姜盐茶了……！”85岁的老人，眼光迷离，看向遥远的无穷，枯疏的白发在风中微微地颤抖……
　　第一次登堂入室去品茶，则是某个周末的午后，加班中的我应约到简壹，三五好友围桌而坐，几碟小点率意而列。一友素手舀水，轻注壶中，待沸而冲，细灰的毛尖在水流的拥簇下像海中的鱼群一样欢快地翻转……
又某个周末的上午，参观神鼎山根雕艺术展，偶遇简壹的茶道展示。两位身着白底青花旗袍的女孩，低眉侧目，轻舒纤臂，在流云般清越的古筝曲中，净手、温具、置茶、洗茶、沏茶、奉茶、闻茶、品茶，隐约的茶香伴着乐声的节奏，柔波一样地荡漾……
　 又某日，一友邀我为其土豪朋友的家庭茶室题字，而且言明不能出现“茶”字，这可让我这不太想喝茶的人为了难，但幼时的茶园、外婆的茶篮、油灯下暖暖的瓷杯、沸水里翻腾的毛尖、筝曲中弥漫的清香，却在脑海中、梦境里此起彼伏、竞相浮现，又恋恋不舍地慢慢消褪，而消褪后宁静的思维沙滩上，四个冷峻的魏碑体大字越来越来清晰，越来越清晰：
　　冷、暖、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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