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恋曲1980》先睹为快

我最爱的剧照，据说也将是小说新版的封面
10月30日，《恋曲1980》历千难万险后终于在东京国际电影节上首映，之后很快有朋友给我转来各路评论，让我终于忍不住请求梅导，“我也想看片子。”
梅导很快回复说，“好，我来安排。”
这场特殊的看片会被他安排在11月8日下午，地点在北京东五环外一个文创园里，是他做后期的地方。
那天北京风大，但阳光甚好，提前到达后坐在会议室里，暖烘烘的太阳从各个角度的窗户照进来。一会儿梅导也到了。从去年九月停机到几天前险些缺席东京，这一年多的各种折磨并没让他看上去更疲惫。这大概也是能做电影人的必要素质吧，虽经千折仍能不挠。
电影放映厅是个标准的mini影院，那天一起来的十个人，云雷、二仕都是电影的直接参与者，另外几位是我们的亲属。都坐好以后，梅导说开始吧。话音刚落，灯光未及熄灭，放映就真的立即开始了。而我，也在毫无准备、还没反应过来时就看到自己的名字第一个出现在黑幕上。这似乎注定将是一场不寻常的观影体验。
之后，灯灭，李现和春夏的名字出现，再然后是麦子。
对于放映开头的这个小失误，处女座的梅导很介意。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时，他一再提起，认为不可原谅。
电影总共127分钟。
可感觉似乎更长。也许是我身份特殊，情绪难免起伏，不断在“这是我的”或者“这不是我的”之间来回切换，更会在回味上一个镜头和猜测下一个镜头之间紧张交替。虽然小说里的情节不可能全部出现在电影里，可青春的历程仍然满满当当，结结实实。梅导的风格，延续着《不成问题的问题》里他独有的那种高贵和稳重，节奏张弛流畅，情感饱满复杂。现如今，青春的迷惘和疼痛已很少能不被表面化或概念化或扁平化或低龄化处理，假如想让其中的暧昧和多样性得到理解和尊重常常是奢望。梅导在万般不易下，仍最大限度地保持着自己的尊严，这是一开始他提出要拍这个故事我欣欣然的原因：交给他，会非常放心。的确是放心的，有些痛被他克制地触摸着，有些迷惑被他冷静地解释着，现实和理想、肉体和精神被他骄傲地取舍着。最后当李双江高唱的《北京颂歌》渐渐盖过毛榛和正文的声音，再最后正文翻开书、罗大佑《恋曲1980》的歌声陡然响起时，我应该不是放映厅里唯一一个泪如泉涌不能自己的人。那种以另外一种方式又活一次的感觉，真的太奢侈了。
远在纽约的大雁当晚没有看到我发朋友圈，第二天忍不住来问我的感受。
我说，我的感受太特殊了，百感交集后却又语塞，怕说。
她说，我懂得老梅的电影某种程度上是他自己；你作品里的那个你不是老梅作品里的全部的你。
可这应该就是最好的文学作品和电影作品的关系吧。既是他的又不是他的，既是我的又不是我的，我们都通过对方的形式找到自己，又超越自己。看片的全程，最开始因为太像自己的小说而紧张得手脚冰凉，因为我对自己的作品被梅导选中并不自信，怕不能给他足够好的文学基础。渐渐地，这种担心消失了，因为越到后面我越能感觉到，这是梅导自己的作品，就像大雁说的那样。也应该是他自己的，他拉开了我跟那些人那些事的距离，赋予正文、毛榛，尤其谭力力，更大的格局和更现实的色调。终于可以作为一名观影人感受既像是别人又像是自己的生死和喜嗔，那时候真是幸福。
除了故事，画面和音乐有多美，乐山和内蒙有多迷人，我不乱讲了，一定要交给专业的人去讲，我们只管享受其中就是了。
当然还有演员们，那些青春的悲喜交集，是通过他们又重现的。
李现。
电影结束后，我们几个原本没看过他任何作品的人都成了他的粉丝。
他很好，是我很爱的梁正文。
电影中他几乎没有一个表情、一个语气让我感到不适；情绪，语速、细微的表情，甚至身体幅度，都准确、自然又克制。看得出梅导的调教和严格控制加上他的努力，这个梁正文比我写他时有更多的魅力了。他是电影中唯一一个手上拿过书的人，无论拿的是哪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好，王尔德也好，他都像是一个平时会捧着书本的人。这一点我很看重，想必也是梅导看重的，因为这是八十年代大学里该有的样子。尤其最后那本夹着毛榛照片的书，他慢慢翻开，然后嘴角微微牵出淡淡笑意，那份刚从校门出来又已经被社会简单修理过的单纯，几乎让我觉得不能得到他真的太可惜了。这大概就是我小说里没有充分表达的、而梅导用他的审美态度赋予正文的成长。成长，是用无数细节堆积而成的。如果说正文最后一次看到毛榛关门时眼里还有委屈，看到她照片微微一笑的那个瞬间，我知道梅导让所有人都与自己的青春做了和解。从始至终，李现都恰好。不得不再次感叹他的幸运（哦，记起来，他的粉丝在我的微博上留言，很爱说他是有福的人），全片百分之九十的镜头是他，其中百分之九十怼着他的脸他的身体，逼迫他认真对待每一秒脸上的表情，每一寸肌肤的表情。没有多少演员能在这么好的年纪（只有28岁）碰上如此讲究审美的导演，对自己对演员都有绝对的要求。应该说，年轻的李现已经有了一部以后可以尽情回甘的代表作。
谭力力也很好，是我心中的力力。跟李现一样，麦子也好得超乎想象。她的压抑是不动声色，委屈是沉默不语，有一张美丽却又充满悲剧气息的脸。看完电影，应该不会再有人问我她为什么会那样选择结束了吧，她本身就是说服力。青春最舍不得，可也最容易放手。
电影要说有什么遗憾，的确也是有的，比如正武，我想象他应该更明媚、更潇洒、更光芒万丈，才对得起这么多人对他难以割舍的爱。
再比如毛榛。
最大的遗憾，则是北京的缺失。无论是毛榛，还是香山、校园、宿舍、餐馆和街道，都不是北京的。那首优美又激昂的“北京颂歌”，肯定要在又长又笔直又空旷无人、只偶尔有叮叮咚咚洒水车经过的长安街上唱才对啊。可是由于种种不可控的原因，我熟悉的北京一点点都没有出现在电影里，真让人意难平。
不过梅导已经尽力了。
看完电影，我们一起去喝酒。每次遇到云雷和梅导，我都会喝得略高一些，似乎酒香就应该是这部电影的配置：对电影的爱，对李现的欣赏，对毛榛的遗憾，都变得更具体；梅导讲到拍摄时的一些艰辛和一些秘密也更生动。几乎每个导演都会在电影里埋些秘密，在《恋曲1980》里，梅导用一种特殊的方式致敬了自己的母校，大家以后观看时一定要留意。
我问梅导，经过了这么多，你还有力气做下一部作品吗？
梅导说，有，不是在等你的“蒂凡尼”么。
我的蒂凡尼其实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但一直没有勇气拿给任何人看。八十年代的梁正文走入九十年代，成了在纽约或温哥华的裴长安。希望《恋曲1980》能给我新能量。
回到家才感觉到沉醉，作为原作者看完这样一部电影，沉醉也算是正常的吧。
谢谢梅导，爱你，祝福你还有勇气继续。
2020.11.10.于北京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