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金庸、古龙遇上凡尔赛文学

▲1997版《天龙八部》
从前不久的“上海名媛”到现在的“凡尔赛文学”忽然火起，小伙伴们奇怪的知识点再一次增加了。
那么，“凡尔赛”究竟是指什么呢？这个词最早出自漫画《凡尔赛玫瑰》，指的是以平静淡泊的口吻，“不经意”地诉苦，实际上是在炫耀的内容。
起因暂时不论，这个凡式造句实在是太好用了。忽如一夜春风来，朋友圈处处开满了凡式语录。主要就是要表现出一种：这么好的事，怎么我就是感到不开心的感觉。
其实，凡尔赛文学并非现在才兴起，早在上个世纪，武侠大师们早已将凡学使用得举重若轻。让我们来看看金庸和古龙二位大师在武侠小说中描写的凡式场面吧。
金庸式凡学
老实巴交石破天：
石破天道：“是啊，你们是石庄主、石夫人的师兄，我一出手又打死了你们，就大大不好了。”他全然不通人情世故，只怕自己毒掌出手，又杀死了对方，随口便说了出来。
石破天摊开手掌，见掌心中隐隐又现红云蓝线，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一双手老是会闯祸，动不动便打死人。”
石破天俯身正要去拾单刀，突然心念一动：“待会打得凶了，说不定我一个不小心，左手又随手出掌打他，岂不是又要打死人，还是把左手绑在身上，那就太平无事。”……石破天收紧腰带，牢牢打了个结，这才俯身抓起单刀，说道：“好了，咱们比吧，那就不会打死你了。”
——《侠客行》
石破天从小到大浑浑噩噩，眼里看出去没一个坏人，正因为心地纯良，才有机缘修练成绝世武功。上清观群道素以武功自负，对手可是他的师伯啊，毛头小子一张口就是会打死人，还用单手打，不把人气出内伤誓不罢休。石破天是天然呆，说的都是实话，就是扎心于无形。
无心装逼虚竹僧：
“阁下便是名闻四海的不平道长吗？久闻大名，当真如雷贯耳，幸会，幸会。”
虚竹见不平道人额角上有个鸡蛋般大的洞孔，心下一凛：“啊哟！我将松球打进了他脑袋！这松球又轻又软，怎打得破他脑壳？”
不到一个时辰，便已到了缥缈峰绝顶，云雾之中，放眼皆是松树，却听不到一点人声，心下沉吟：“难道钧天部诸女都给杀光了？当真作孽。”摘了几枚松球，放在怀里，心道：“松球会掷死人，我出手千万要轻，只可将敌人吓走，不可杀人。”
——《天龙八部》
虚竹小和尚真是辛苦，不动刀枪，区区一个松球，也要担心会掷死人。哪里是松球会掷死人，只是因为松球在虚竹手里才会掷死人。他无意得到了绝顶功力，却又不能收放自如，是有真实力而不自知。
寿比南山张三丰：
殷梨亭道：“‘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这句话传了几百年，难道时至今日，真的出现了一把屠龙刀？”
张三丰道：“不是几百年，最多不过七八十年，当我年轻之时，就没听过这几句话。”
——《倚天屠龙记》
张三丰这是以年龄、资历实力碾压。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仅是《倚天屠龙记》小说的第三章，徒弟们就在为他举办九十岁的寿宴。小说结束时，张三丰已是一百一十多岁，历史上的张三丰更是据说活到了二百二十多岁，真实性待考。人活七十古来稀啊，江湖中的什么传说，都比不上一个活化石的亲身证明来得打脸。
古龙式凡学
寂寞如西门吹雪：
剑上还有最后一滴血！
西门吹雪轻轻吹落，仰面四望，天地悠悠，他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寂寞。
西门吹雪藏起了他的剑，抱起了叶孤城的尸体，剑是冷的，尸体更冷。
最冷的却还是西门吹雪的心。
轰动天下的决战已过去，比朋友更值得尊敬的仇敌已死在他剑下。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使他的心再热起来？血再热起来？
他是不是已决心永远藏起他的剑？就像是永远埋藏起叶孤城的尸体一样？无论如何，这两样都是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的。他对他们都同样尊敬。
——《陆小凤》
西门吹雪是杀人者，也是胜利者。可是从表面上看来，他仿佛倒更像受害者。苦啊，好不容易找到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容易么？我跟你说，你不是天下第一剑客真不知道。
就好像琼瑶剧《一帘幽梦》里的对话：
“你只不过失去了一条腿，紫菱失去的可是她的爱情啊！”
叶孤城只不过失去了性命，西门吹雪失去的可是他唯一的对手啊！
如雷贯耳无十三：
她忽然又问：“你们知不知，三十年前，江湖中有个叫‘无十三’的人？”
“吴十三？”
大婉道：“不是周吴郑王的吴，是虚无的无。”
“他为什么要叫无十三？”
“因为他自己说他是个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无子无女无妻无友的人。”
“这也只有十二无。”
马如龙问：“还有一无是什么？”
“无敌！”
——《碧血洗银枪》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一个捧哏一个逗哏，这就是说话的艺术。大婉一开始用不常用的“无”姓来引起马如龙的注意力，无名无姓，无父无母，无兄无弟，无姐无妹，无子无女，无妻无友，听起来简直到了人生的最低谷了，是多么的悲惨。当所有人都忍不住要去怜悯他的时候，偏偏峰回路转，天下无敌，这是武侠小说里所有人最向往的境界了吧，先抑后扬，短短几句对话，反衬出绝顶高手的形象。
爱酒苦无阿堵物：
燕十三道：“杀过人后，我一定要喝酒。”
乌鸦道：“没有杀人，我也喝酒。”
燕十三道：“喝过酒后，我一定要去找女人。”
乌鸦道：“没有喝酒，我也找女人。”
燕十三大笑，道：“想不到你竟是个酒色之徒。”
乌鸦道：“彼此彼此。”
他们喝得真不少。
燕十三道：“你既是个酒色之徒，今天我就让你一次。”
乌鸦道：“让什么？”
燕十三道：“让你付账。”
乌鸦道：“不必让，不客气。”
燕十三道：“这次一定要让，一定要客气。”
乌鸦道：“不必不必。”
燕十三道：“要的要的。”
别人吃饭通常都是抢着付账，他们却是抢着不要付账。
燕十三道：“要杀人时，我身上从不带累赘的东西，免得碍手碍脚！”
乌鸦道：“哦！”
燕十三道：“银子就是最累赘的东西。”
乌鸦同意。
一个人身上若是带了好几百两银子，还怎么能施展出轻灵的身法？
乌鸦道：“你可以带银票？”
燕十三道：“我讨厌银票。”
乌鸦道：“为什么？”
燕十三道：“一张银票也不知经过多少人的手传来传去，脏得要命。”
乌鸦道：“你剑上的明珠可以拿去换银子。”
燕十三又笑了。
乌鸦道：“这是笑话？”
燕十三道：“天大的笑话。”
他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些珠子都是假的，真的我早卖了。”
乌鸦怔住。
燕十三道：“所以今天我一定要客气，一定要让你。”
乌鸦道：“我若没有跟你来呢？”
燕十三道：“那时我当然会有别的法子，可是现在你既然已来了，我又何必再想别的法子？”
乌鸦也笑了。
燕十三道：“你笑什么？”
乌鸦道：“我笑你找错了人。”
他也压低声音，道：“我也跟你一样，今天本来也是准备来杀人的。”
燕十三道：“你也讨厌银票？”
乌鸦道：“讨厌得要命。”
燕十三也怔住。
乌鸦道：“所以我今天也一定要客气，一定要让你。”
燕十三正在叹气，掌柜的忽然走过来，赔笑道：“两位都不必客气，两位的账，楼下已经有人付了。”
是谁付的账？为什么要替他们付账？他们根本连想都没有想，问也没有问，对他们来说，这些都不重要。能够白吃白喝，总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三少爷的剑》
猛一看这段话觉得古龙是在水稿费。但是你仔细一看，又觉得很有味道，很市井，很生活，人物形象一下就立起来了。
明明是白吃，为什么感觉他们说的都很有道理的样子？钱不重要啊，风度这些不都比钱重要吗？那么，武侠小说里侠客们的钱是怎么来的？这是个千古之谜啊！
武侠小说里的“凡尔赛文学”，是不是特别有意思？凡式文学当然不仅仅限于此，欢迎各位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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