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塞

我最近看到一条很令我心塞的留言。这位听众说,如果陈sir你开通付费阅读,仍然讲现在的风花雪月、隔靴搔痒、模糊哲理,我系一定唔会进入的。如果你讲政治、时弊、民生,我一定追随捧场,但系你又能讲几耐,讲几深呢。好似你讲嘅幸福一样,宜家有得你讲,已经好幸福,我地有得听你讲嘢,已经好幸福,唔好奢望你能够讲啲乜嘢……反正一句讲唔完。我相信这条留言代表了很多人的心声。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我不理解的地方我今天要来向树洞诉说一番。尽管也只能够隔靴搔痒地说说。大家加强沟通吧,隔靴搔痒也是一种沟通方式。首先请恕我直言。这里所说的讲政治,讲时弊,讲民生,其实只是把政治,时弊,民生当作娱乐的话题,茶余饭后,增添生活的情趣而已。如果要认真讲政治,讲时弊,讲民生,听起来一定是很闷的的,不可能讲到眉飞色舞,绝不可能让大家觉得过瘾。且不说可以讲到什么程度。就新闻工作者而言,政治,时弊,民生都是必须严肃对待的主题,要讲,必须有充足的理据,严密的逻辑,根本没有所谓的点到即止。你付再多的费,我都没有本事讲。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样的主题,本来就应该跟金钱脱钩。更况且,政治,时弊,民生的主题,应该是主流媒体认真去做的事情。我只不过是一个退休的老人家,连记者证都没有,很多大门都进不去,很多资料都看不到,有什么资源去讲述这样的话题呢?我是个信奉新闻专业主义的人。记得八十年代我做一个节目的监制,就是节目组的负责人,我总是喋喋不休地要求节目组的编辑记者要认真做好采编业务,结果有一次开节目例会,一个包顶颈的编辑轻飘飘地说,什么都不准讲,怎么认真都没用。我年轻气盛,一言九鼎地说,你这个月的稿件我包了。你随便写,写什么都可以,怎么写都可以,一个月时间你交一篇你认为对的起自己的稿来就可以。反正不播出,让我看看你的水平。半个月过去了。这位下巴轻轻的编辑投降了。他说,对不起,我真的写不出来。手脚有伤叫几声痛,个个都会,但是能够治标治本的只有好医生。看着别人比自己更痛,自己的痛楚就减轻了,那是黄绿心理医生的招数。新闻工作者应该是在船头瞭望的水手,为社会的航船及时报告前方的暗礁和危险。让大众开心,那是娱乐圈的使命。很多人抱着看戏的心态去看新闻,去要求做新闻的人做马骝戏。很多做新闻的人都心甘情愿地上这个当。我不会上这个当。我劝大家都不要去做鼓动媒体去做低级事情的围观者。有了吃瓜群众,才有各种丑态百出的吃瓜媒体。假如你真的希望社会风清气朗,正义彰显,首先从自己不做低级的观众开始。反腐败,这是讲政治了吧?结果呢?大家最感兴趣的点在哪里?是哪个贪官有多少个情妇,哪个女官贪凭什么上了位。媒体用这些元素做新闻标题,也是屡见不鲜。大众的趣味点决定了媒体的取向。更何况,媒体的从业人员本身就来自大众。大众有什么样的品味,他们就有什么样的品味,哪怕有点点专业的超越,也超越不了多少。我想起了一件往事。以前做电视的时候,我在审片的时候发现一个跳楼的镜头推得太近了,几乎就是血肉模糊的样子,我对记者下令,改用大全景,跳下去的人在画面中有一个点就可以了。记者反驳说,老百姓喜欢看刺激的镜头。其他台都是这样做的。我冷冷地说,他们爱看是他们的事情。其他台这样做是其他台的事情。我们这个节目不能做。学过新闻史的人都知道,在西方有一类报纸叫做黄色小报。这些报纸倒不是专门报道色情的新闻,而是迎合各种市民口味,色情的,血腥的,变态的东西是主要的报道内容。有社会责任感的媒体和媒体人,对这些黄色小报历来都是嗤之以鼻,避之则吉。现在,大报小报化,大台小台化,将接地气与低级庸俗混为一谈,是最让人感到心塞和无奈的媒体现象。讲到底,有低级庸俗的东西才有眼球才有流量才有钱,这就是背后的逻辑。不要以为我们的尺度很严,在很多不是尺度可以限制的方面,实在是太过宽松了。不管是传统媒体还是自媒体,认认真真讲艺术的占了多少版面?认认真真做科普的又有多少人在做?讲人生与钱脱钩的东西有几多?讲爱情不沾色情的边的作品又有几多?我提出这一连串隔靴搔痒的问题,也许大家都认为我老饼了,或者极左了。你到国外去看看,对比一下,看看我这些问题是有道理还是没道理?没有了新闻信仰,没有了社会责任,剩下的就只有迎合了。民众是分层次的,绝大部分的民众的所谓趣味点都在“人之常情”,用放大的方式去迎合这些人之常情,唯恐民众不收货,还有什么政治,时弊,民生可言?我从来都不认为,政治,时弊,民生这些事应该由民众来操心。民众没这个能力去操心这些事情。这些事情该是由政治家来操心。民众对此只能够处于关心的状态。民众的能力和兴趣也只能够到关心为止。操心这些事,最终结果是民众自己的走火入魔和无可避免的族群分裂。前者我们可以举出很多由过度维权演变为社会冲突的例子,后者我们可以看自从操心中美关系,多少人反目成仇。由于历史的原因,(这句话是万能的,也是确切的)由于历史的原因,我们的民众更加愿意将自己塑造为政治动物。其实左右政治的因素很多,历史的,人文的,地理的,政治人物的成长经历,传统的影响,现实利益冲突等等,对于这些,民众一概懒得深究,也无力深究,总之,兴趣就是八卦,总之所谓政治其实只是一个表明自己存在的方式。在把自己塑造为政治动物的前提下,将自己个人生活的种种不如意,全部入政治的数,投射到自己所根本不了解的“政治”上,发泄到自己所不无法左右的“政治”上面。其实这样的“政治”只是个人情绪的投影幻像。将公众人物绑架到这种与自己的情绪投影作战的战场,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情。我不做电视节目了,很多人说我敢讲话,我做电视节目的时候,很多人骂我怕死,不敢讲话。我自己清醒得很。敢讲话和摆事实讲道理是完全不同的媒体命题,我从来都无意要做什么英雄,更无英勇就义的打算。很多人说对我失望,那只是你们对我的想象出了偏差。我的自我要求是尽量能够把道理讲清楚,尤其是把普遍被人抛弃了的常识讲清楚。如果讲勇气的话,讲常识更加需要勇气。至于敢讲话,在我看来是没有任何积极的社会意义的。社会批判的确是一种进步的力量,但是这不意味着乱扔砖头。媒体的事情我也操心不了。当年我在媒体之中已经无力操心,现在更加无能为力。我今天可以操心的是劝喻我的听众,不要将自己塑造成为政治动物。将自己的关注点和精力放在自己的心灵,放在自己的家人身上,有能力的话,也放一些在自己的好朋友身上。这样多的乱七八糟的已经够你操心了,也能够让你实现人生价值了。连风花雪月的美好你都欣赏不了,享受不了,谈何人生呢?你又不是政治家,只有政治、时弊、民生,没有风花雪月人生,到底算怎么回事?又能够美好到哪里去呢?退一万步来说,风花雪月没有,路边的一花一草总有吧,克服自幼形成的做政治动物的惯性,不吃负能量的瓜,做真正的自己才能发现人生的美好。各位正在收听的是【一个人的电台】。陈扬祝各位——好人好梦。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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