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约纪实：我记不得名字的预约者

也许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她把双手并拢，伸到我前面。
她把双脚也并拢，拘谨在床榻之间。
灯光落下，脸上是楚楚可怜的姿态，眉头温润，泛起烟尘。
头发从肩头跌落，覆盖住跳动的脉搏。
呼吸的节奏之间，嵌入绳索，无法摆脱，不能言说。
日光被淹没，纱帘被紧锁，我站在她的背后，轻轻推手，像银河倾落，星空辽阔，她一股脑倒向地毯，终于跌入名为欲望的丛山万座。
配乐
歌手：谢春花 歌名：我从崖边跌落
很久之后，她的全身差不多都是汗水，头发粘在脸上，像黑色的森林。
她躲在森林后面问我，“你会记得每个预约的人嘛？”
我诚实地告诉她，“我很想记住，但我确实会忘掉。”
她又说，“那你会记得我吗？”
我仔细地看了看她，胸部是不大也不小的B，头发不长也不短，刚好到肩膀，身材不胖也不瘦，皮肤不白也不黑。没有涂五颜六色的指甲油，没有横跨半个身体的纹身，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洁白，也没有一笑倾城的美丽容貌。
我又想了想她刚才的表现，兴奋的时候手心会出汗，这是大多数人的正常表现；害羞的时候会脸红，这也再普通不过；没有杀猪一样的各种尖叫，也没有一动不动沉默是金，连呻吟都平常地恰到好处。
我转过头对她说，“这样，你可以批评我一下，骂狠一点，这样我就会记住你了。”
她爬起来，走到酒店的音箱跟前，插上了自己的手机，“你刚才放的音乐贼难听，一点情欲都没有。”
然后便是沉默。
直到她放的音乐响起，我才挠了挠头，“就，骂完了？”
她点点头，跟着音乐哼唱起来，我问她是什么歌，她说是《我从崖边跌落》，今天就是标志着她从欲望的悬崖跌落的一天，所以特别希望今天的自己被记住。
我问她自己记住不就好了嘛，为什么想让别人记住自己呢？
她想了想，脸上的神色有点自卑，说自己从小到大都是一个“存在感”特别低的人。
小学的时候期末成绩单上老师会给每个小朋友写评语。
几乎每年自己的评语都是“你学习态度端正，上课能够认真听讲，课后按时完成作业，遵守纪律，热爱集体，希望下学期再接再厉，取得更优异的成绩。”
偶尔看到别的小朋友的评语，都多了些不同的东西。“体育拔尖，但文化课程仍需要努力，尤其是数学。”“喜欢开小差，但思维敏捷，领悟能力高。”
就连班里成绩倒数的同学，获得的评语都很有辨识性，“态度不够端正，自控能力差，如不加以改正，将会辜负家长和老师的殷切苦心。”
一对比，就感觉自己的就像是模板里复制粘贴过来的，老师其实根本不知道这是给谁写的。
每次老师表扬，不会点名到她，每次老师批评，也不会点名到她，就连大学里辅导员找一堆同学聊天，她也是跟着附和点头的那个。
她说自己最讨厌做自我介绍，不管是面试还是活动，因为每次说完自己叫什么，来自哪里，就好像确实已经把二十多岁的自己介绍完了。
想起她加我微信时的场景，确实普通到没有颜色。
跟她确认细节的时候，她的回答总是“都可以”。
问她什么时候比较方便，她说“都有空”。
想在结束之后请她吃饭，她说“都能吃”。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几月之后，我就只会记得今天预约了一个人，但是忘记具体是谁。
我尝试去安慰她，告诉她我记得的一般都是坏事，忘掉了才代表没事。
比如我会记得拿假照片骗我的男生，也会记得一进入状态就开始说英语的妹子，还有一脱鞋差点把我熏吐了的女生，你不会希望这样被我记住吧？
人活着已经很不容易了，不应该为了引起别人的注意去做违逆本心的事。
她默默地搓了搓手，“别和我讲鸡汤了，我就是觉得这么有意义的一天，之后只有我一个人记得，和我一起经历的那个人却忘掉了，感觉有点难过。”
窗外的风吹进来，不烈也不弱，晚霞在天空上涂抹，不清也不浊。她望着我，脸上闪过昙花一现的失落。
我决定对她说一个谎，一个晚风和夕阳都会原谅的谎言。
我告诉她我会记得她。告诉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普通也是一个人的特点，而我会记住她的普通。
但她很快就戳穿了我的谎言，她问我还记得她的名字吗？第一次微信聊天的时候她就告诉过我。
我有点局促，她告诉过我吗？她应该确实告诉过我，那她到底叫什么呢？完全没有印象。
她看我不说话，就把刚才的音乐分享到了我的微信里。
“听到这首歌就想起我吧，我刚好和这歌的作者同名。”
“好。”我使劲点头。
回去的地铁上，我一边听这首歌，一边往上翻和她的聊天记录，终于找到了她的个人信息，仔仔细细前前后后认认真真对了许多遍，什么嘛，还说和歌的作者名字一样，明明一个字都不一样。
我苦笑一番，算了，当是个玩笑吧。
前段时间她又来预约第二次，我记起了这事，就在微信里嘲讽她，“你明明叫xxx，和那首歌的作者名字一个字都不一样，为什么要骗我？”
我看不到另一端手机背后她的神色，也不知道她是开心还是忧伤，但看到她发来的捂嘴偷笑表情，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笑，为了让你记住点什么呀，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总得记住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