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睡得那么浓烈，再见亦是惘然

1.
已经有三年没有联系的周一阳，在周一的早上，突然给李舒发来消息。
“这周末有空吗？我要离开北京了，想见你。”
看到周一阳发来的消息，李舒思虑良久。
“好。”
发完消息，李舒望着窗外，陷入忧伤的回忆中。
2.
那是五年前的一个午后，李舒第一次遇见周一阳，他衣着体面，眼神平和，来处理李舒对客服的投诉。
二年前买的房子，终于等到要收房，因为客服的失误将李舒的收房通知书地址弄错，导致她三个月后才从其他业主那里知道自己买的房子早就可以收房了。她气呼呼的跑到开发商的客服部和工作人员一顿吵。因为自知理亏，所以几个客服都不敢说话，一个劲点头道歉。
男人一过来就他双手合十，做出抱歉的表示。脸上挂着笑，亲切温和又不做作，让李舒的气一下就消了一半。
男人介绍自己是客服部负责人，针对此事非常抱歉，愿意补偿她一年物业费，同时也会在她房子装修的时候提供任何帮助。这个结果让李舒堵在心里的另一半火气也消掉了。
”如果李小姐对这个结果还是不满意的话，不防我请您喝一杯咖啡，我们坐下来慢慢聊。“
李舒愣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OK！“
3.
男人带李舒来到二楼的会所，选定坐位后，男人拿出一张名片，很绅士地递到了李舒面前，郑重地介绍了自己。
”我叫周一阳。负责这里的售后工作，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
接过名片，李舒仔细地端详了一下对面这个男人，一身得体的西服，理一个利索的平头，胡子刮得雪青，四十多岁却并没有臃肿感，举手投足都带着一丝稳重和分寸……一个得体绅士的男人，不是猎女人的好手，就是女人们的好猎物。
李舒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意，离婚二年，这是她第一次对一个刚见面的男人产生好感。
”你这样说，我就不客气啦，我住的地方离这远，而且我一个女人又不懂装修的事，所以装修的事肯定少不了要麻烦你多费心啦。“
李舒刻意加重了”我一个人女人“的语气，她在试探对面这个男人的反应，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注意到他的手上没有戴任何戒子。她想探知一下他是否也是单身。
”这是我的荣幸，何况您又给我介绍了一单生意。“
”嗯？“
看着李舒一脸疑惑，周一阳笑了笑：”我自己有一个装修公司，如果李小姐信得过，我一定把您的家打造成一个精致满意质量过硬，最重要的是性价比超高的房间。“
”求之不得，真没想到周总这么有头脑，卖房装修一条龙啦！这钱都让你们赚了。“
”拜托啦李小姐，我们只是在市场夹缝中求生存，多一项技能而已，赚得也是辛苦费。”
因为晚上各自有饭局，他们约定关于装修的事下周末找个时间详谈。
4.
再次约见周一阳时，李舒很早就起来打扮自己。为此，试了五套衣服，33岁的女人，身材还算紧致，脸蛋也精致。她对镜子妩媚地一笑，感受他看到她的感受。
六点钟，两人准时出现在约定的饭店，都刻意收拾过一番。意式餐厅里传着悠扬的钢琴曲【出埃及记】，那是李舒喜欢的钢琴家的代表作，恢宏又悲壮。
”没想到饭店的主人也喜欢马克西姆。“
”你也喜欢他？“周一阳有点意外。
”当然，我的最爱，没有之一，又帅又有才华的世界级钢琴家。“
”哈哈，原来是爱他的帅。“
”怎么，不好吗？简单明了，何况那么养眼，谁不爱呢？“
“这么迷他，不怕你老公吃醋？”坐定后，他先探底。
李舒把自己的手伸出来，没有婚戒：“离了二年了，我现在单身。想爱谁我自己说得算！”
”哦。”周一阳有点尴尬地回应一下。
“你的夫人应该很幸福吧，你这么有能力。”李舒再次试探。
“我……我们的婚姻名存实亡了。他带着我们所有的积蓄去创业了，或者说消失不见了。“
”为什么？“
”当时她看中一个在广州的项目，非让我投钱去做，我认为风险太大，她说我胆小没出息，就带着我们的积蓄一百多万，还从我朋友那里借的一百多万，开创她认定的事业去了。”
“那你可以去告她。”
“还没有离婚，她毕竟是我老婆，也是我儿子的妈。”
听到这里，李舒的心狠狠地纠了一下，一些幻想好像突然破灭了一般。
“那现在呢？你儿子谁在照顾。”李舒的每一句问话似乎都带着角色去问。
“儿子平时由我父母接送上下学，周末我会接过来，他很懂事，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对不起孩子。我上班认识一些资源，所以就想办一个装修公司，可以承接自己公司的项目，现在的公司，全是借钱做起来的。因为我在这个行业久了，所以很多行业朋友介绍，加上又有这个便利条件，目前还挺好，债还了一半，再坚持二年应该就都还上了。”
钢琴曲换成了换成了【克劳汀幻想曲】，两个人瞬间都陷入了一个沉默，
不知道是为了听音乐，还是为了给彼此时间。她只知道他在默默地看她。
“你那么喜欢马克西姆？”周一阳率先打破沉默。
“恩，从小我就喜欢音乐，特别喜欢钢琴，小时候家里穷，没有条件学习，等到自己有能力学习了，又没有时间，好多次进了琴行，下了决心干脆买一架回去，花了那么多钱，肯定就有时间学习了。但懒惰战胜了我，当然一架好的钢琴可以买一个漂亮的名牌包包，我心疼钱，更喜欢包。”说这些话的时候，李舒的眼里满是小女生的幻想和贪婪，真实又可爱。
我给你弹个曲子吧。
周一阳起身去餐厅前台和领班沟通一会，然后餐厅里音乐停止，周一阳坐到了那架钢琴前，调整了一下坐姿，向李舒这边弯腰，做了一个请听的动作。
琴起响起，就是刚刚那首【克劳汀幻想曲】，餐厅里的另两桌客人知道他不是专业选手，他们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并适时给予一些掌声。他弹得不是特别娴熟。但李舒的骄傲已经溃不成军，双眼浸满泪水。这是第一次一个男人为她弹一曲，专注又动情。
这一次的约会，两个人都没有谈及关于房子装修的事，直到周一阳把车开到李舒家楼下时，周一阳才很不好意思地问了一下：“你房子的装修预算是多少呢？”
李舒手扶着车门，犹豫一下：“我还没有想好，而且也不是很懂，都由你做主吧。”
“还是要商量一下好，这样可以做到让你满意。”
“恩，那好吧。”
两个人心照不宣，都不说破，周一阳把车停好，打开车门，两个人一起下车，来到李舒的家。
进电梯的时候，李舒抬头问周一阳。“你有想过她会回来找你吗？”
“心都不在了，回来还有什么用。”这像是自己下定决心的话， 也像是对李舒表明的态度。
出电梯的时候，周一阳轻轻的挽了一下李舒的肩。这是一只温柔的大手，可以让心里和身体开出花。就是这一瞬间，李舒想不要再想那么多关于明天的问题，喜欢就勇敢迈出这一步吧，管他明天会如何。
4.
李舒租住的房间干净简洁，她和前夫的离婚很简单，因为没有孩子，和平分手，各自安好，房子是前夫买的，所以她搬出来，前夫给了她50万，算是夫妻一场，和平走到尺头，无恨无意难平。她用这50万加上这些年工作攒下的积蓄，在郊区买了一套70平米的小两居。付完首付，加上每月还贷和现在每月5000多的房租，日子过得并不十分宽裕，但房间被李舒打理的清新典雅，一看就是有情调的女人。
李舒给周一阳拿了一瓶矿泉水。
”家里很少来客人，所以不怎么准备茶具。喝这个可好？“
“没问题。你是不是喜欢简约的风格。”
“恩，生活已经很复杂了，所以住的地方越简单越好，有一个温暖的大床可以做很美的梦。”
“你给我拿个笔和纸，我来给你简单设计一下，再初步预算一下装修费用。”
“好。”
李舒从桌子上拿过笔和纸，但好久没用，笔已经不出水了。她搬着凳子去够放到储物柜里的笔罐。
周一阳刚要说还是我来吧时，李舒已经站到了凳子上，可能因为有点着急，凳子突然晃了一下，李舒叫了一声“啊”，周一阳忙起身将她紧紧抱住。那一双有力浑厚的大手将李舒抱得死死的，生怕一疏忽，人就从凳子上溜走了般。李舒干涸太久的爱情回来了，像雨打在龟裂的土地上，虽然疼。但却如此渴望。
两个人，就这样抱着，谁也没有说话，李舒站在凳子上比周一阳高出一些，她睁着眼睛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紧张、慌乱和呼吸起伏的急促。他轻轻按下她的头，吻她的唇。湿的，温润的。像一汪池水，浅的地方清澈，深的地方幽静。他就任她站在凳子上，被吻得像一头荒乱的小鹿，一层层剥开她的防卫，他的唇轻轻掠过她那片荒芜许久的地带，带着进攻，带着征服，她醉倒在他柔软的攻势里。一片汪洋。
中年人的性生活不像年轻时那样如饥似渴，身体也不像20多岁时有一种丰盛的敏感，更多的是一种缠绵和接近，为了抵御彼此的孤独。那种快乐更深沉和迷醉，深入彼此的心里，持久又浓烈。
周一阳搂着她，问她想把房子装成什么样子。
“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温暖又浓烈。”
“好，就装成温暖又浓烈的样子。”
5.
几场雨过后，就进入深秋了，李舒房子的装修方案确定，马上就可以动工，整个预算也在她可接受范围内，两个人的恋爱温吞醇厚，不慌不忙。在11月15号供暖季来临前，周一阳搬到了李舒的家里，他说”这样可以互相取暖，你是我的房东，我得付双倍房费。”
两个人的日子过得简单又温暖，周一阳除了上班，应酬，就是处理自己装修公司的事，只要有空闲就带李舒去看电影、逛街，找美食。
一个周末，周一阳给李舒打电话让她早点下班带她和孩子一起吃一家新开的火锅店。
虽然周一阳提前告之，但李舒为这一场周一阳特意为她和孩子安排的见面，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整晚吃得心不在焉。
恒在李舒心里一直有一个砍，就是周一阳和消失的爱人一直没有办离婚手续，那个女人是孩子的母亲，天下哪有母亲不想自己孩子的？所以如果他想离婚是肯定能离的，她试探地问了一下孩子“妈妈经常和你打电话吗？”
孩子心思简单：“不是经常，每周会和我视频。”
气氛陷入尴尬。李舒也觉得这个场合问得不合时宜。
回家后，李舒问周一阳为什么一直没有主动联系孩子他妈提离婚的事。
他不说话。他一直逃避这个问题。他在等她回头，证明他的好。证明他不是她眼中的窝囊废，证明他现在一切做得很好，生活和事业都在风生水起。那他李舒又算什么呢？
李舒靠在阳台的落地窗前，突然觉得委屈，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吓坏了的周一阳又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疯狂地吻她，吻得忙乱又沉重，他不敢看她的脸，从后面进入，李舒感到一点点疼，他像在寻找方向的孩子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直到发出一声闷吼，才慢慢倒下。并从嘴里含糊地说出：“对不起。“
李舒预感到一场大雨就要降临。
6.
女人最怕自己有某些预感，因为往往都要应验。
并且都不是好的。
在房子装修接近尾升的时候，她回来了，周一阳那个消失了二年多的妻子。带着一身疲倦和巨额债务回来了，她无路可去，只能找到他，这里是她最后的筹码。突然见到妻子的周一阳失措失态，他愤慨，他讽刺，他哀伤，他咆哮。她从来没见过他情绪变化这么大，也许这正是他积蓄许久没有得到释放的真实情感，只是在她面前，他从未流露而已，而现在这个情绪复杂的男人才是最真实的吧。妻子每日以泪洗面，抱着孩子哭，孩子跟着一起哭，他的父母也跟着一起哭。
周一阳的生活开始变得混乱，约好的客户忘了去见，签订的合同出了差错，公司那边接连二次被投诉没有及时处理受到集团通报批评，最严重的一次是他开车送李舒回家时，明明走了上百次的路却多绕了几个路口，差一点和前车追尾。
李舒突然感到自己在节节败退，面对这样一个卷走他全部钱财的婊子，她好像一点胜算也没有。
该来的总会来。
那晚回家，周一阳早早回来亲自下厨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这是他们同居以来他第一次下厨。
是该摊牌的时候了吧。李舒感觉那场雨终是要下了。
没有前戏，没有多余的寒暄。
”孩子离不开妈妈，她现在走头无路，如果我不帮她还债，债主们会杀了她。“
眼前这个让她爱的死心踏地男人是多么的贱啊！被一个女人卷光了所有财产，现在又要回去帮她还债。想到这，李舒狠狠地瞪着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道自己不贱吗，不也爱着这个不争气的男人吗？
人这一辈子啊，都是在犯贱和克制犯贱的爱恨中相爱相杀走完这一程。只是这一程注定不是你。
周一阳站起来死死抱住李舒。
“对不起！”他痛哭起来。
他一哭，就完了。她知道，这个男人在她面前为另一个女人流泪。他的心，走了。
她想推开他，就算抱得再紧再牢又有什么用，他终归要回到那个女人的身边。但他却将她抱得更紧，像第一次抱她时那样，他们的泪水混在一起，一半炙热一半冰凉。
他们最后一次做爱，从餐桌旁到沙发上，从地板上吻到窗前，唯独没有到床上，他们彼此都知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睡在一起，曾经做的那么浓烈的爱，终成一场仪式，今晚就要落幕。
深夜，周一阳将自己的衣物收拾妥当，他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子上。
“我存了点钱在里面，够你装修和置办家电的费用，交了房费到年底。等房子装好了放置一段时间再搬过去。你一个人不容易，以后照顾好自己……”
她那么爱他，一心一意地爱着，有激情还有亲情，又有什么用呢。
放他去吧。
门打开，周一阳站在那没有回头，然后拎着行李，关上门。
他第一次走向她双手合十的样子，他为她深情弹奏的美妙夜晚，他第一次进入她身体时的激情和温润，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每一个温暖的仿晚……这一切随着这卡擦一声的关门声，结束了。
7.
李舒用了很长一段时间让自己走出来，就算当初和前夫离婚也没有这般让她伤筋动骨般疼痛欲烈地灼伤自己。
涅磐重生后，只有越发的好好爱自己， 才对得起那些付出的爱。
李舒换了新工作，职位升了，薪水多了，比以前更忙碌了，新公司的一次公关活动上，认识了现在的男友本，本比她小8岁，但那又怎样，他听话乖巧，活力四射，早早准备了求婚戒子，放在抽屉里，随时等她答应领证结婚。
但李舒还不想马上进入婚姻状态，她总感觉自己心理还欠缺一个时机。
和周一阳三年后再次相见，他的头发白了很多，有了一点肚楠，虽然看得出他精心打理了全身，但当年那种初见的气宇轩昂的怦然早已褪袪 。还是他喜欢的白色衬衫，但她隐约看到了脖领处的一丝汗渍。李舒从来没想过他也会变得这么平庸。可这才是真实的他，在一个让他没有任何负担的女人面前生活的模样。
”这几年一直在帮她处理一些外债，处理得差不多了，她一直不喜欢北京，总想去广州定居，所以我这边把工作调到了广州，装修公司也转给我一个朋友来打理。“
”什么时候走？“
”明天。我知道不应该打扰你的，只是以后来北京的机会不多了，我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好不好又怎样呢？
曾经睡得那么浓烈，再见亦是惘然。
说声再见和珍重。从此天涯各方。
送走周一阳的李舒跑进卫生间，她控制不住流下的泪水。时间真快呀，一晃又是三年，今年都已经37岁了。
她的胳膊上有赘肉了，穿的裙子也感觉勒了，眼睛下面有眼袋了。她老了。这一瞬间就老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哭出声来。
她知道这一次才是真得放下了，释怀了，和过去那段感情彻底道别了，这一次眼泪流完，那个人才算从她生命里离开，再也不奢望捡回来。她爱的，终将失去，不爱她的，终将放手。
世界上还有一个人需要她美，值得她美。不能让自己凄惶的过完后半生。
此时的她，一刻都等不急的想回到家，拉开抽屉，找到那枚戒子，然后让本给她戴上。
再也不能让它忧伤地沉匿在抽屉里，像被遗世在外，没有光泽。它的生命应该是迎着阳光多姿多彩的，就像她37岁才刚刚开始的全新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