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庆?：骂人和挨骂

骂人和挨骂
黄文庆
梁实秋写过《骂人的艺术》，先说了骂人的几点好处，一是骂人者必先觉得自己是对的，他已经自行站在了道德的领地。二是骂人有利于骂人当事者的健康，骂人是一种宣泄，可以调节倾斜了的内心，使之平衡，也不至于使一些毒素像痰和尿潴留于内心，把自己脏死或毒死。我不知道梁实秋说的全是正话还是里面有部分反话，反正觉得有些道理。既然人一辈子骂人和挨骂不可避免，他就教给了人们十点骂人的艺术技巧。世上事情就是如此，对于无法阻挡和根除的事情，与其无效干涉，不如因势利导。对于骂人，我曾听到过几个例子，聊当闲话一笑了之，不可当真，更不可去亲自实践。几年前，有个熟人，属于闷骚型的，他老婆在某公司上班，有几个月的奖金被扣除了。这个熟人就去找公司经理理论，他用的是欲抑先扬、层层铺垫的方法。见了经理，他一脸笑容，给发了一支烟，然后开始寒暄——“你最近好不好？”“好。谢谢关心！”“你孩子好不好？”“他还行。”“你老婆好不好？”“天天下午跳广场舞，也还好。”“你妈好不好？”“人家啥都能想通，还好。”“既然他们都好，没人得癌症，没人住院，暂时没人需要棺材，你把我老婆的奖金扣了干什么？”经理受到了意料之外的打击，脸上的笑在零点几秒钟内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知道上当了，转身就走。这骂人真是天赋，或是后天的修炼！我还听到一个起初挨骂后来却化被动为主动的故事——挨骂的是一个企业的领导，转弯抹角我得称呼他为姑父。那天下午在街上遇到，他知道我没要紧事，就给我说了他半月前挨骂的事。一天早晨，他到单位，社会上一个难缠的人已经先到了。一见到他，就开骂了。那人骂人不仅词汇丰富，也有很多骂人的修辞手法，并且啥话都能骂出口。他祖宗八代、姑娘女子、七舅八姨，无所不骂，而且集本地恶言毒语之大成，身体又好，嗓音又高。单位的人劝了一阵子，劝不住，而且越战越勇。我姑父就给手下人说：“让他骂，看他能骂多久。”还给他端了凳子，倒了水，任凭他骂。我姑父看了一会报纸，处理了几样公务，出去上了一次厕所，接了几个电话……那人一直在骂。骂了可能有两个多小时，骂累了，骂过的话重复了几道，渐渐显出了苍白空虚。为了给自己鼓劲助力，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敲打起来，骂了一阵，没想到把电话敲出了裂纹……我姑父发现那人已经开始歇斯底里，尴尬至极，他就腾地站起来，厉声呵斥；“你骂了一早晨，你才是你妈个小人！你骂我就行了，电话招你惹你了？！你刚才骂的都是你自己！你他妈的还不给我滚出去！”说着就把他推出了办公室。那人也顺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说要不是自己有事，会和他闹个没完。过了一天，那人在单位外面等我姑父，说他那天欠考虑，骂人骂错了，他在餐馆订了菜，请人作陪，给我姑父赔礼道歉。我姑父瞪了他一眼，理也没理，把那人凉在了那里。我姑父说，有些恶人要让他自己消耗，到了强弩之末，他会自己尴尬收场。可见，骂人需要艺术，挨骂也需要艺术。我今年都六十几岁了，平生没有骂过人。小时，家里管得严，不像有些家里的弟兄之间如同外人，啥话都不碍口，啥浪语毒言都能骂出来。我们弟兄几个当然也有吵架的时候，气急了，就用相互取的嘲弄性绰号谩骂。当时，村上的人听见了，笑眯眯地觉得有趣。等我们几弟兄渐渐老了，春节相聚，把酒祝福时，就用小时的绰号调侃，流着泪，感受岁月的漫长和亲情的暖意。话又说回到梁实秋，他撰文谈“骂人的艺术”，可他自己却被鲁迅骂得那么惨。一篇《论“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骂得他万古没有还嘴之力。人们说，世上最会骂人的，要数鲁迅和马克吐温，他们最擅长讽刺和幽默，能找到最佳攻击角度和攻击部位，一刀毙命，一剑封喉。最厉害的是，骂别人自己一点都不呕气。骂人骂得再好，再高级，毕竟是野蛮的、丑陋的，骂人达人鲁迅自己都说“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可是，世上无法根除骂人，就像世上无法根除武器。相互有了核武器才能达到平衡，才能捍卫正义、和平。不过，人类存在的理想状态是化干戈为玉帛，化毒骂为歌曲，要完全达到那种境界，恐怕得等到千年万年之后。2021.1.11
黄文庆，退休教师，喜欢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