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一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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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常探讨》 吴春风 硫酸纸 丙烯综合 28.5×42 2016
我对“走步”最早的印象来自蒋人瑞“蒋驼子”。酒到酣处,他就扎脚勒袖,拍打宽阔脑门,满头大汗,鼻头蒜红,喊:“来呀!让我们手握拳头,昂首挺胸到街上走步去!”
那时的归城街,一头牵归河,被文人们喻为“蓝墨水的上游”,一头连工业文明的废墟──氮肥厂、肉联厂和计生站。人文的归河倒是消失不见,满目疮痍是堆满挖金、挖沙船的“金沙江”。
我们在工业长臂强行拥吻的江边撒尿,夜半阑珊,河水的声息如同梦呓,大地的面目漆黑不定。借着晕黄的路灯盏,可以看到氮肥厂高大的烟囱,久不冒烟,像一具不知疲倦逆天的阳器。肉联厂宿舍那些红砖房,老得掉渣,好像是出土的考古遗址,难以想象里头还住满了下岗职工。计生站是个阴悚之地,路人不敢侧目,步伐加快,不敢拖泥带水,不敢发出鞋声,怕惊动那垃圾堆里露头露脚的死婴。
大草坪也叫大操坪,原是归城的体育中心,旁边的游泳池自打淹死一个少年后就被空关废弃,成为搞晨练的老人们撒尿的便当。绕大草坪一圈四百米,跑道上敷一层煤渣子,走起步来沙沙作响,但到拐弯处又有一长段没有铺,被积水烂泥绵软的路面,走上去声息全无。夜太黑或起大雾的时候,前后有没有人全凭听觉,时有还无的脚步声就有些怕人,走着走着就不自觉加快步子,后面似乎还在不紧不慢紧跟。突然停下来,有些阔大的大草坪悄无声息,好像一大挂不存在的帷幕,你手伸处,已然四大皆空。
大草坪是缺钱的年轻男女谈情说爱的去处。那里一到晚上就寄居青春期的暧昧。同去的男女都面涩涩的,仿佛去做一件错事;或者心照不宣,或者“王顾左右而言他”。大草坪的草场子就是恋爱打滚的藏身之所。要是你远远地走近,就能听到故意的一两声咳嗽,告知此路不通。如果不识趣充耳不闻,很有可能就会挨几句臭骂,再次就打架散场。后来,有个干部因为女方要分手,约到大草坪捅了刀子,一度让大草坪风声鹤唳,妹子们听闻“大草坪”三个字就噤若寒蝉。再后来,我沿着记忆踏进它的夜色,朦胧里看到一对对甩书包袋的男女学生娃,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捧个荧光闪烁的手机,像我孩提时候见过的萤火虫,出没在小城故事的月色里。
归城人称一泡尿的时间就能从城东走到城西,或者一根烟的时间就能贯穿南北。我可以从打小生活的院子里出发,那里有一起长大的苦栗子树,还有被日头晒裂的石凳;经过读过书的城南中学,那副单杠还在,只是显得矮了,我曾摔沙坑里,满眼金星看到女同学笑出眼泪;经过接送过女儿的小学,朗朗读书声里,有一个远方归家的父亲在窗外两眼湿润;经过上过班的机关,被算尽的青春年华就在机关里虚掷,宛如大梦不醒;经过谈恋爱的约会地点,那两棵见证过初吻的大树,连体合抱,但离散的人儿却东奔西走……这些被时光浸润的地址,和失真的记忆相互校正,总能再现命运刀斧过后的峥嵘或仁慈。
“蒋驼子”笔下有个天天在屋里削冬瓜皮的男子,听老婆唱埋怨,听归河里水打转转。我也曾想有间临河的小屋,面对河水,耳朵里满是唧唧歪歪,削冬瓜削到发了狠,瓜皮乱飞中听得远处一声:走步去!就扔下一地狼藉,手握拳头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大街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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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作者:吴尚平,曾用笔名无尚、林中之路。请洽作者微信:ycrtzb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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