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雪培 | 纪实小说《中国知青》连载二十:打摆子(疟疾)

作者简介
康雪培(Kang Xuepei),1982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外语系英语专业,后在上海工程技术大学任教。1988年赴美留学,获英美文学硕士学位。出版有英文版纪实小说《In The Countryside》;主编有英语图书《Zhiqing, Stories From China’s Special Generation》;有短篇小说、诗歌、翻译作品被收入各种图书、报刊。

打摆子(疟疾)

我一步一步地踏着脚下缩成一团的黑影子走路。正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把树叶烤得冒油,把蝉儿蒸得“热死啦,热死啦”一声声地哀鸣。奇怪,我怎么一点不觉得热.身上也出不来汗,似乎这随身移动的黑影有绝缘的魔力,把我无形地罩住,与外界的高温隔离开来。今天我觉得不太对劲,两腿好像踩在松软的棉絮上,回村庄的路显得格外漫长。
一走进我们的土屋,只觉屋里的凉气钻入我的一个个毛孔,渗入骨髓。我倒在床上,拉起被单,把全身盖起来。
“康妮,今天怎么啦?这大热天的‘捂酒酿’吗?我们都快热死了!”怡芬笑话我说。
“我也不晓得,就觉得人全身发冷,有点不舒服。”
“给我们好好地捂些酒酿,我真想吃呢!”茹燕从她床上抱了床毯子,给我盖上,半开玩笑地说道。
丝丝寒意从骨子里渗出来,如同来自冰川深谷,寒气逼人,牙齿禁不住咯咯地直打颤。
“喂,喂,谁帮我拿…拿床棉被来,冷…冷死我啦!”我使劲叫唤道。
珠珠走进来,打开我的箱子抽出棉被,让我抱在怀里。
“康妮,你可能是在打摆子吧。摆子发病时一开始把你冻死,过一阵又把你烧死,还给你每天来一场,我可受够了打摆子的罪,真不是人受的。” 珠珠边说边把我严严实实地用棉被裹紧。
虽然我盖着被单,毯子,加上冬天的大厚棉被,我还是感觉像坠入了冰窟,浸泡在寒心刺骨的冰水里,浑身控制不住地抖起来,身下的木板床也吱吱嘎嘎地抖起来。不错,我一定是打摆子了。记得去年茹燕打摆子,盖了两床厚棉被还抖得床直晃,我看了还直纳闷呢。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身体里的寒意消失了,我一下子感到热了起来。我踢掉了被子毯子,最后连薄薄的被单也盖不住了,我把它掀到一边去。火烧似的我感到越来越热。这热的感觉像刚才的冷一样,不是来自外界的因素,而是从骨子里迸发出来的,以排山倒海之势将你彻底征服击垮的那种感觉。我在床上翻滚折腾,把烧得滚烫的背和腿贴在潮湿的泥墙上,吸收一点凉意。
黎琳进屋来,用手试了试我的额头。
“康妮,你烧得不轻啊!”她走出去,端了盆凉水,把毛巾浸湿后搭在我额头上。舒服了不大会,凉毛巾捂热了,压在额上,脑袋沉得要炸。我晃一下头,把毛巾甩下额头,闭上眼晴,努力去回忆刚才发冷时的感受.然而脑海里出现的是燃得火红火红的一片,把我烧得精疲力竭。不知何时,体内的火势退了下去,我感觉好受多了,迷迷糊糊很快地睡着了。

我醒过来,既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刚才那阵子折腾好像是作了场恶梦。我起了床,在屋里走动起来,但感到两腿打软,身体乏乏的,如同打了场恶仗。我找了个板凳坐下来。
“康妮,你该上大队卫生院去看一下,拿药吃才是。”珠珠说。
“我现在感觉一切正常。我懒得专门跑一趟大队卫生院,那里仅仅备有些红紫药水碘酒而已。伤了皮肉去那儿管事,其它头痛脑热的得上公社医院才能解决问题。”我根本没把大队卫生院放在眼里。
“头回打摆子就得想法止住它。否则打起来可没个完,到那时侯再吃药,就无济于事了。去年我摆子一直打到秋天,就是吃药吃晚了。”茹燕也竭力说服我。

她们都是亲身经历者,说得有道理,我的确该趁早吃药。疟疾是通过携带疟原虫蚊子叮咬传播的疾病,一般夏季发作,有每日发作或隔日发作两种,十分顽固,不吃药控制会持续到深秋,非常伤身体。去年茹燕一天一场的摆子打到秋天,人给折磨得两眼下陷,脸色灰白,人瘦得没样儿了。“下蛋母鸡"的小四子在东山头打个猪稞子或拾把烧草的,会遭蚊子的突然袭击。可怜的小四子连回家都来不及,就倒在大太阳下哆嗦起来,烧上来时自己再移到阴凉地,等烧过后才摇摇晃晃地走回家。
“小鬼,怎么啦?”王医师正忙着给一个发炎的橡皮腿病人换药,看我进去,抬头问道。
“打摆子,王医师。”我答道。
“打几回了?每天打还是隔天打!”
“就打头一回。”

王医师手脚麻利地从架子上取下个药瓶,往纸袋里装进些药片,随手递给我。
“如果天天打的话,一天吃三颗,每顿一颗,如果隔天打的话,中间不打的那天吃三颗。”他话讲得像热锅里啪啪爆响的豆子一様利落,说完又忙那个病人的腿去了。
王医师虽是个普通的“赤脚医生”,并没受过什么正规医学教育,在农村行医主要是作些接生类的事,但我对他治疟疾的本事毫不怀疑,因为疟疾是农村的常见病,治疗疟疾该是他的看家本事。
我一句也没多问,谢了,拿了药就走出了卫生室,希望这小瓶里的药片能把潜伏在我血液里的疟原虫统统杀死,不再冷热作怪。
的确这小瓶的药片威力无比,一次性征服了我体内的疟原虫,使我永远摆脱了打摆子的痛苦和折磨。
配乐诗朗诵

我们的青春
若问我们的青春是什么?
那是芳华飘零落地,
踩入淤泥,无法拾起,
不用去想,因不会忘记。
若问我们的青春是什么?
那是长茧的手,扛担的肩,
面朝黄土,脊背朝天,
四季轮转,年复一年。
若问我们的青春是什么?
那是一满缸子的苦水,
日复一日,饮之不尽,
丝丝苦涩是熟悉的回味。
若问我们的青春是什么?
那是一整代人的悲伤,
历史轻意翻过的那页,
是我们血汗蘸写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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