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上方蓝色文字关注精彩美文推送!《烟台散文微刊》2020第096期
(总第435期)
主办:烟台市散文学会
协办:烟台市作协散文创作委员会
主 编:綦国瑞
执行主编:刘学光
本期执编:刘学光 鲁明
我的老爹
◎衣文奇在乡村,像我等这把岁数的人,见了父亲,总是喊爹而不叫爸。老爹是82岁那年春天走的,走得很是突然,很是遑遽,简直令人不敢相信。
老父亲从发病到去世,仅仅间隔了三四个小时的光景,一点儿也没拖累我年迈的老母亲,一点儿也没连累他的七个儿女。
去年3月29日(农历2月22日)星期六。老爹吃过早饭约摸九点时分,突然呕吐起来。四弟急忙张罗着要送医院。老爹朦胧着双眼,嘴唇哆嗦着,抬起胳膊吃力地摇了摇手说:“不用,不用,不碍事,不……碍事,躺一会就会好的。”
四弟赶紧打电话给我说,老爸的病又犯了,病得不轻。我叫他赶紧送医院,他说已打了120,车一会就来。
老爹身体倍棒,从我记事起,从没见他吃过药打过针,偶有风寒感冒,也不在家躺一会,他说,上山干干活,出点汗就好了。硬朗朗的腰板一直坚持到80岁。
老爹的爹,也就是我的爷爷,常年“赶脚”,赶着两头骡子跑烟台,把村里的花生油、花生饼等农副产品驮到烟台,再从烟台驮回些海货布匹什么的,两天一个来回。一天要走180里的路程,直把腿走出了毛病。老爹弟兄两个,他是老大,二三十亩地全凭他一人支撑。为了供弟弟念书,小学4年级还没念完就下地干活。
老爹心怀鸿鹄之志。12岁的他.白天上山干活,晚上就伏在小油灯下自学。没钱买课本,他就跑到离家三里地的学校跟老师借旧课本。老师见他小小年纪这么爱读书,又借给他一本小词典,老爹如获珍宝,上山干活也带着课本和字典,歇息时就拿出来读。自学了几年后,于1948年5月他用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把一本《四字正音》字典,竟然一笔一划地抄了下来。一本《中学数学速成》也抄了整整一本。村人经常看到他左兜一本字典,右兜一本数学,经常拿出来翻看。
老爹16岁参加民兵后任民兵班长,17岁就入了党,18岁任青年主任、青年团书记。1948年淮海战役,被华东支前委员会栖霞支委从区小分队直调县大队部,分管后勤,供应一千多官兵的粮草。行军时从不骑马,马背上总是驮着伤员和支前物资。一次战斗中从火线抢救伤员一名,从胶东一直走到长江边,立过一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被奖励小步枪一支、鞋一双、毛巾一条。支前回来,戴着大红花,骑着大白马,县长亲自为他们这些支前的英雄们牵马坠蹬。
父亲八十二岁正月照
记得上中学时候,每逢假期或星期天,我总爱从抽屉里拿出来那三四枚“功勋章”在胸前比划着,觉得老爹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他那本厚厚的手抄《四字正音》小字典,我也经常翻着看。可是我学的是“字母拼音”,汉字拼音我却看不懂。老爹教了我两次我也只掌握个大概,这字典老爹一直保存到他的去世。
解放初期,村里办民校,老爹当“校长”兼教员,民校成立通讯组常年订报十五份,教室墙壁上设表扬栏、批评栏,村里的好人好事、拾金不昧不断涌现。村人衣桂法屋前一棵大杏树,三十多年没长住果子,民校建立后,当年就摘杏一百多斤,老人高兴得摘一篓子杏送到民校表示感谢。那几年,各家各户村头菜园里的黄瓜、茄子葱蒜什么的,从没少一根,即使出门在外捡到毛巾、烟袋、钱褡子、也都交给民校。后来,老爹被选为团县委委员,坐上主席台介绍佛落顶村团支部冬季扫雪春季扫街学文化树新风的先进事迹。区里、县里常组织人来观摩,仅县政府颁发的“模范夜校”的锦旗就二三面。六七十户的小山村成了全县农民学文化的典型,老爹连续三年被评为“模范教员”。
1951年抗美援朝“家内打狗、门外打狼”镇压反革命,老爹被选为人民法庭委员坐上主席台作了典型发言,一次捐献花生三百斤,被推选参加省劳模会,后选为村党支部副书记。
“人怕出名猪怕壮”,“树欲静而风不止”,父亲正准备参加省劳模会时,区里派来的驻点干部“小鱼儿”(化名)到村里划阶级定成份,“小鱼儿”伙同村里的一些“坏分子”,(其头目后被捕入狱,越狱时被击毙)把我家划了个“漏划富农”。我的爷爷和他的五个弟兄们,一个个吓得不敢吱声,“富农就富农吧,不管什么成份都得干活吃饭,反正也用不着蹲大牢。”老爹说他们“软骨头”,不敢斗争,掉个树叶也怕打破头。他连夜写材料,把自家的三代写得明明白白,一份送区里,一份送县里,找了区长找县长。县里派人下来调查,终于把“富农”的帽子摘下来,扔进了方山的大沟里。
土改后期,从中央到地方,为纠正土改时期的“左倾”错误,区里派来工作组,说是工作组,其实就“小鱼儿”一个人。当时我家里三十多亩地,爷爷赶脚,老爹一人怎么也摆弄不过来,农忙时爷爷就雇个村里人帮干活,于是“小鱼儿”们就说是“雇工剥削”,以工作组的名义大气呵人,你想想看,哪有“富农们”一年到头披星戴月拼死拼活干活的,不过是那些人心怀叵测,急于掌控村政权的借口罢了。
老爹还常把村里的新鲜事儿,写成稿子投上《大众日报》,还真的就被“农村大众”,用上了二、三篇。“通讯员手册”和报纸,都一期期地直寄到家里。后来,我上高中时,还常翻看着那一摞摞的通讯手册,羡慕得不得了。直到今天我能够“以文为生”,写写报告文学、小说、散文、通讯之类的东西,我想那肯定是受了老爹影响的缘故。
1952年镇压反革命和1953年的整党期间,一些不怀好意的人,又扯起“漏划富农”的破旗,说老爹是混入党内的坏分子,非要清理出党不可,老爹只身与他们斗。晚上,老爹甩开那些人的跟踪,利用夜色悄悄地调查他们投靠国民党、出卖革命同志、变节叛变的事实,直接反映到县政府,经县公安部门查实,一下子开除了四个“坏分子”的党籍。
老爹敢于斗争的精神,受到县政府的嘉奖,先后被选为人民法庭委员和县团委委员,县政府镇压反革命的宣判大会,老爹还坐在主席台上哩。
母亲八十七岁正月照
1964年四清后,老爹被选上村林业队长,他带领社员植树造林,把方山坡堤堰上八万余株“棘子”(山枣)嫁接成大枣,又把山沟沟、黄草坡上栽上板栗,又栽上了三千多棵刺槐,他说大枣和板栗是旱涝保丰收的“木本庄稼,铁杆粮食”,在栖霞县率先打响了改造荒山的战斗,并在县政府召开的林业大会上作了典型发言。1966年春上,县林业局把老爹借调县里帮助工作,短短三个月,他帮助七个公社53个大队成立了干果领导班子。局长见他有魄力、有能力、有业绩、有方法,便把他的事迹整理出来上报省政府,表格都发下来了,要不是后来的“文化大革命”干扰,老爹肯定能评上省级劳动模范。
即使在那腥风血雨的“文化大革命”,老爹被打成“走资派”,遭受一次次批斗和“囚禁”,他始终想着植树造林、绿化荒山,一直到改革开放后“分田到户”实施“单干”,他大着胆子承包了500多亩的荒山。
1984年老爹被县政府推选为林业专业户代表参加了烟台地区代表大会乘专车参观了蓬莱阁和烟台著名企业。10月,县农工部孙平山部长得知小山沟里出了这么一位植树老人,就和《烟台日报》社的林桂学记者,来采访了一天,发了大半个版,庄重的大黑体标题——魂系青山。这下子可了不得了,他那垦荒、育苗、植树的劲头,更是鼓得满满的。从上世纪的六十年代初期到新世纪的2006年,四十多个年头,老爹始终与林为伍,以开发荒山为业,直到他八十岁上,因劳累过度,得了脑血栓,始终没离开荒山。
八十岁那年春上,他拿着大镐铁锨,在南塂乡村公路的两旁,自己刨窝,自己栽树,二米距远一棵,足足栽了四百多棵山楂树。山楂树一人多高,全是他自个育的苗。
人们既佩服他又嘲笑他。当今社会,人们都是“以钱为中心”,他可倒好,没人给他一分钱,又要挖坑又要浇水又要白赔树苗,真真的“傻帽”一个,每到这时,他总是笑笑说,“路旁的空地闲着也是闲着,栽上树绿化绿化咱们村子,花一开,果一结,多好。”
“好是好,可这毕竟不是毛泽东时代了,雷锋都没人学了,你还傻乎乎地瞎干!”人们嘲笑着,很不理解地一声一声地指责他。
我们这些当儿女的,更是气得慌,见面就劝他不要出那些“瞎孙力”了,已是八十岁的人了,没白没黑地干,不知底细的还说当儿女的不孝顺,这么大岁数了,还要出大力?!
每到这时,他就会和你讲“植树造林”的道理,直烦地儿女们气哼哼地走开了事。劝的次数多了,他非但不听,反而喋喋不休地更加起劲地和你讲绿化祖国、造福人类的大道理,直气得人饭只吃个半饱摔下筷子走人。领教了他的“怪脾气”,儿女们再也不劝他了,劝也没用,反而生了一肚子气。
老爹成了植树迷,中午不干到12点半甚至下一点,不回家吃饭。晚上不到黑咕隆咚看不清路不往家走。有时遇上下雨,他不往家里跑,反而就近跑到打金的洞子里避雨,雨一停又出来干。
要是下点小雨,淅淅沥沥的,人们都围在一起打扑克或下象棋,他倒好,披上一块塑料纸,扛起大镢就走。母亲劝他别上山了,他撸一把脸上的雨水说:“下雨风凉,栽树正好不用浇水,老天爷给这么个好条件还省个人浇水哩!”
真是劝不得气不得,母亲有时气得不给他做饭,他大过晌回来,一看锅里没饭,也不生气,就从厨里找出些冷干粮就着凉水和咸菜,凑合凑合就是一顿。吃完饭也不歇晌,扛镢就走。母亲实在没办法,天大晌后,心疼着他,就拐起小篓给他往山里送饭,八十二岁的老妈给八十岁的老爹送饭,街坊邻居没有不笑话的。
笑话归笑话,可更惹人发笑的事还在后头。
植树造林、改造荒山,是长久之计,不是立竿见影的事。当初承包的500多亩山岚中,有二三十亩板栗,一包就是12年。后来,中央发现林业承包期过短,不利于调动积极性,于是就提出进一步完善承包合同的政策,承包期从十几年一下改为30年甚至50年。
在中国,最爱得“红眼病”的是农村老百姓。他们“不怕穷,就怕不均”。他们看到老爹承包板栗发了财(那片板栗约有千余棵,好年景一年能打上千斤板栗,按均价二、三元一斤,一年可卖个三千两千的。就这么点小财,红眼病们便急不可耐了)就到村支书家里反映,支书早就红在眼里,就去乡里反映。乡长牟么海(化名)以全面落实中央政策、进一步完善承包合同为由,把老爹的承包合同“骗”了去。后来老爹发现上了当,跑上跑下,三番五次找乡政府、县林业局,找县政府,一直找到八十二岁,去世前也没找回来。那坡板栗,活生生地被村人强行承包了去。
老爹死不瞑目。党中央的富林政策,这帮人竟敢明目张胆地践踏。那个牟么海的乡长却步步高升,先是到一个什么镇里当了党委书记,后又调到一个什么县当了检察长,再后来又到人大干了个什么主任。可是吆,这位人民的“主人”,你伤透了一位老农的心,偏执了党的林业政策,不知你心里曾愧疚否?
老爹的上访信写了大约不下二三十封,好多繁体字,人家当官的大都是些年纪轻的,谁认识你那些老字,看不上两眼就摔到废纸篓里。
老爹笃信“有理走遍天下”的信条。信,一写就好几页,写了一封又一封,乡里、镇里、县里换一茬领导他就送上一封,直到去世前,还念念不忘他的那些大板栗,那些已经成林的刺槐树。
你只信奉“有理走遍天下”,你没看见“哪个庙没有屈死的鬼”,我们姊妹几个,连同亲戚朋友都劝他忍了吧、算了吧,他总是不服气地说:“中央的政策他们都不执行,这怎么能行?!”
有几次趁我回家休班的的空挡,老爹把写好的信送给我,想叫我修改一下送交烟台有关部门或者能写篇稿子在报纸上发一发,反映一下老百姓的心声。我劝他说:你栽的那些树,大都是刺槐和板栗,现时间家家苹果都发了大财了,那点小财没人稀罕的。我常年在外,兄弟们的苹果一年二三万、三四万的,谁还稀罕那些不值钱的树呀林呀的!
我终不肯为他转交那些信,也不想找什么记者为他鼓之呼之。
老爹求我无望,想不到自己的亲生儿子自己还说不当,他哪里知晓当今社会官场里的那些机关?最后老爹有些悲戚地叫着我的名字说,文奇啊,咱家你是老大,又有文化、懂政策,今后的官司全靠你了,你能把官司打赢了,把我一辈子植树所得的钱就在方山坡上盖个小凉亭吧,里边再放上几个石凳。听着老爹的话,我心里沉沉的,久久默不作声。
就在老爹临终前的一年秋上,村里修了水泥路。他出院不久还没扔拐杖(脑血栓治愈后拄了两个月拐)就拿起扫帚去扫水泥大道。
水泥道刚修起来,你看把他美的,他修了大半辈子路,植了大半辈子树,小山沟破天荒修起了水泥路,他心里一下子敞亮起来,逢人就夸胡锦涛领导的好,是咱老百姓的贴心人。心里一高兴,拐就扔了,拿起大扫帚扫了整整一天大道(当然是扫一阵歇一阵)刚修的水泥道,稻草呀、碎石子呀都扫了个干干净净,村里人都夸他说:“都和老党员这个思想,咱村早好了!”
山村是要好起来的。新当选的村委主任衣龙梅,通过在开发区大鹏绿化公司的衣守忠经理,终于化缘来了200吨水泥,村里主要通道全部实现了水泥化。
这是老爹做梦也想不到的哇!
老爹修路,修了四五十年的路。佛顶山庄的环山路,几乎都浸透着他的汗水,尤其方山南爿——前夼的那些进山的路,以前尽是些羊肠小道甚至连小道也没有。集体时他领着修,“单干”了,他就一个人修。现时山道,手扶车、拖拉机,一突突地直开到山崖下。“要想富,先修路”,老爹见到人就这么宣传,即使十几岁的娃子他也要讲上一通。
七十九岁那年冬,老爹一个人在方山崖下修路,他想一直修到方山顶。在大山半坡上开出一条道来谈何容易,可他硬是修了一里多,路边还用方山石垒成厚厚的堰,以防被山洪冲垮或被车辆压塌。
那年,村人雇了辆推土机修整土地,他就请驾驶员帮他推道,推土机上了山坡,推了百多米便不推了——前方遇到块大卧牛石,只好作罢。不只是村里人,就是自己的儿女、亲戚朋友,都说他“神经病。”白花了八百多块!
这些钱用在吃上、穿上,养养身子骨多好!真是“家人共愤”。
那块大卧牛石啊!老爹想找人帮忙打个炮眼放上一炮,找了好几个人没人帮他——不是不帮他,都笑他痴!
老爹不泄气,拿出愚公移山的劲头来,一镐一镐地用镐头刨,他找到一个石缝,就把镐插进去,用力一掀,只听“咔嚓”一声,腰椎骨折了个大缝,疼得他汗水一下子淌下来。打那后老爹的腰再也直不起来了,原先倍直倍直的腰杆、高高仰着的头颅,再也抬不起来了……
何苦呢?!
折了腰的老爹,仍然修路、植树不止。毕竟是快八十岁的人啦。老爹活了一辈子,自从折了腰后,三伏天,他才坚持午休。这里用“坚持”俩字,是很恰当的。毕竟是疾病不饶人啊,午休的头几天,老爹躺在炕上翻过来复过去,怎么也睡不着。一辈子没有午休的人,大白天躺在炕上,怎么也不习惯。
老爹生性豁达,他常说:自己“能活150岁”。不知是从电视上还是收音机里听到世上有活到150岁的老人,他就想也活到150岁。你自己心里想活多大岁数不打紧,可你别说出来,更不能对别人讲,可他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里就怎么说。
真是天方夜谭、夜谭天方,给人留下笑谈。
“150岁”,人生命轨迹的极限,凡人非仙,可望而不可及,老爹何以常挂在嘴上,直到他去世18个月之后,我才逐渐琢磨出这里面的道道来。
老爹虽只念了不到四年书,但通过自学,中学生的语文水平还是有的。他不会不知道,更不会看不见,村里人、邻村人、天下人的岁数,别说150岁,就是99岁的老人也是凤毛麟角,少之又少啊。
他把150岁,分成三个阶段,七十岁以前,把自己当成四五十岁的人,八十岁以后把自己当成五六十岁的人,九十岁以后再把自己当成六七十岁的人,心里这样想着,身子便变得年轻起来,这大概也叫着心理上的“返老还童”吧。怪不得直到七十九岁那年春上,骑着自行车,还能一口气蹬上大南塂哩。
不是吹,佛顶山庄七八十辆自行车,包括年轻人在内,没一个一口气能蹬上塂顶的,他一天爬方山三个来回,这是练出来的硬功。
最使人们佩服的一点,老爹打成立人民公社后,从没往家拾一根树枝,一网包草,树枝烂在山里他也不拿。他说那是集体的东西,私人是不能动的。尤其秋天,即使他一人在山里干活,天晌了,饭还没送来,他就坐在地头上歇息,地里的花生晒得一排一排的, 满地都是,他一墩也不吃。有的社员劝他,“不吃白不吃,吃个一把两把的垫垫饥。”看着别人吃,他也不吃,但他也不去队里“告状”。
老爹崇拜共产党,从五十年代初级社到八十年代的改革开放,广播、电视里,党中央号召什么,他就宣传什么,尤其家里来了客人,吃饭时,总是讲个不休,怎么过日子的话一句也不会讲,只讲的客人饭没吃饱就气哼哼地下炕走人。
常听人说,在我爷爷还健在的时候,社员们坐一块休息,他就讲起社会主义的美好前景来,什么“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啦,什么“饭后一个苹果”,什么“老百姓早晨也会喝上奶吃上面包了”,气得爷爷抡起鞭杆就打,他一边躲避着跑,一边说爷爷是旧脑筋、老思想……
老爹是个极热心的人,街坊邻居出了纠纷或是家庭不和、夫妻反目,他一得消息饭也不吃就跑出去给人家讲和,百十户的小村,最小有四五家夫妻闹着离婚的,都是老爹给说合重归于好的。
今年春上,几个老人在街上晒太阳,见我走过来,戴眼镜的老爷爷对我说,“文奇啊,你爹真是个好人哇,俺家您大奶奶年轻时闹离婚,您爹豁上功夫到俺家直说了一天一宿。后来,你大奶奶跑回娘家半个多月,说什么也不回来了。你爹骑自行车跑了30多里地到你大奶家说了二天一宿,直把全家都说通了,骑车子把你大奶拉来家……”
老人今年80岁,打小就得了近视眼,小名叫“臣”,人们背后都喊他“瞎子臣”。大白天走路都不敢迈步,摸摸索索的,那时他大儿子才四、五岁,要是打了离婚,一家子可就完了……
村里还有个叫“英”的年轻人,从张媳妇那天夜里起,小两口就闹别扭,非要离婚不可,老爹千说万说,一直把新媳妇说通了,不走了。
人们常埋怨老爹说:“磕头虫不可救,救来救去吃人肉。”就是这个年轻人,文化大革命领头造反,把老爹往死里整。我高中毕业后,在村里受排斥,县里二三次要调我出去,都被他们压下了。后来介绍个对象,这年轻人派性作怪,悄悄地纠集一伙人到女方家里“挑媒”——说什么他大儿子“彪”,常常放学来家走着走这就走到邻村去了,找不着家门。
人家问他,彪到那个样,怎么还能去城里上高中呢?!
年轻人就着话题造谣说:“这事是个真事,是他到邻村碰见的,熊人不是个人!”
女方家里人见他不像个正经人模样,摇头不信,他又狠狠地说,他家是“漏化富农”,地富反坏,年年要挨斗的!
就这么个人,后来老爹和我叔叔(退休后被选为村支书)竟把他发展成党员,后又推荐他当了村书记,再后来,被镇党委给撸了。
老爹在政治上是幼稚的,他从来不会撒谎,别人撒个谎他也信以为真,太忠实的人、太善良的人,在政治上难免被“权术”者耍弄。这是老爹最悲哀、最失败的一笔。
老爹的身体倍棒,虽然得过脑血栓,但是十几天后就出院了,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病愈的老爹虽然走路有点呆滞,可精神上依然是那么乐观,那么泰然。我想老爹心胸豁达,从不会发火,也不知生气,是能活个大年纪的,150岁不敢奢望,活到90岁是不成问题的。
四弟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烟台工人诗人光生兄家里谈诗。我大前天才从家里回来,认为老爹身子骨壮实着哩,不会碍事的。
正吃饭间,大女儿来电话说,爷爷病得不轻,已经送了医院,快快回家。关了电话,我还以为不碍事,住了一会,没想到大女婿又打来电话说爷爷真的不行了!
我这才急起来,立马收拾了一下,就往栖霞医院赶。
老父亲躺在床上,不,是躺在一副转抬尸体的担架上,蜡黄的脸,充满着润润的光泽,半张着嘴,像是要呼喊着什么,眼皮尚未合上,眼珠已经没了光泽。
我急步跑上去跪在地上,紧紧握住老爹的手,号啕大哭起来。
我紧紧握住老爹的手,那手软塌塌的热乎乎的,我急忙用力搓他的手心,又按摸他的脉搏,想把老爹摸醒。母亲挥着泪劝我说,不行了,不行了,咽气了。姐姐、弟弟过来把我拉起来。我真的不相信老爹就这么走了,走得这么快!
我含着串串泪水,伸手把老爹瞪着的双眼慢慢合上,把老爹那半张着的嘴慢慢合拢……
老爹啊,你整整出了一辈子的大力,简直没享一天清福,当儿子的真是不忍心哇!
姐姐、母亲一边哭着,一边劝着,对着咽了气的老爹说,你合上眼吧,你闭上嘴吧,你大儿子就在你眼前啊!
弟弟告诉我,老爸该看得人都看到了,真想看你一眼啊,听到此我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我一边哭着一边骂着自己,你这不孝的儿郎,怎么不早一点回来呢?!难道老爹真的能活到150吗?!
“灵棚里,黑蝴蝶飞”,我守在灵棚前,烧着黄刀纸,一阵阵的心绞痛。黑压压的天空,没有星光,只有那烧着的纸一明一亮的。我叫姊妹们全都回屋歇息,我独自守在灵前。我这不孝的儿郎呀,我最后尽一点孝心,以赎儿子的前愆吧!
春寒料峭,黑黑的风不时掀起灵棚的帷幔,我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马扎上,一张张地烧着纸。妻子不知什么时候送来了棉衣,劝我回去,她在这守一回,我不依,依然流着泪、烧着纸。
第二天农历二十三日,月忌,按习俗,这天人死不宜入葬。好多人劝说,现在新社会了,不管那些老规矩。家人也都说,人死如灯灭,入土为安。
我不干,必须再等一天。
我真得很不孝,从记事起,从没有孝孝敬敬地服侍过老人一天,从没有单独为老爹买一件衣服、一双鞋。哪怕为老人买一点他爱吃的点心,哪怕半斤樱桃、一个窝儿梨,实是问心有愧哇!我要再尽一天一夜的孝道!
二月二十四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送葬的鞭炮便腾空而起,炸响整个方山坡。满坡的刺槐、板栗也弯腰向老人致礼,哀哀的风也为老人悲泣,就在这时,老天突然下起雨来,只一阵,地上已经有了水湾。苍天啊,你最能洞察老爹的一辈子,老人的一生,人前不欺人,人后不瞒天,老天爷真的有眼啊,感谢老天也为我老爹洒泪送行!
苍天可鉴,苍天可鉴啊!
我们兄妹并亲戚朋友,回味老爹的一生,一致同意写下下面几幅挽联:
一生不求富,为求青山绿
伴长风伴松柏,垦荒造林;
伴风雨伴霜雪,育苗成林
披星戴月不辞劳,干果成林笑九泉
我提议,树碑时,碑后刻上《魂系青山》四个大字,落款是《烟台日报》年 月 日
碑正面上书:衣公讳龙池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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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衣文奇,笔名农夫,山东栖霞佛顶山庄村人,大专学历。中国报告文学、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巜中国作家》签约作家、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省散文学会理事、烟台摄影影家协会会员。原栖霞市散文学会会长,巜长春湖》杂志主编,现任《北海文学》主编。
先后在《人民日报》《经济日报》《中国农村青年》《故事大观》《时代文学》《文学世界》《中国作家》《散文选刊》《海外文摘》《前卫文学》《青春》《山东文学》巜联合日报》等发表小说、散文、摄影、报告文学等数百篇,已出版著作5部,《打造辉煌》文集在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展播,先后三次在人民大会堂获奖。
2002年应邀参加中央电视台(7)春节联欢晚会。
2004年被聘为巜山东青年报》记者。
2006年巜军旅儒将》获“第四届中国时代新闻人物”一等奖。
2011年《冬日荷花》在中国散文学会、散文选刊、海外文摘联合举办的全国散文大赛中获二等奖;《狗爹·狗妈·狗儿子》入选《中国小说代表作集》;《太阳的味道》入选《中国散文年鉴》;《金都亮剑》获中国报告文学华西杯大奖赛三等奖。《热血男儿》《跻身世界一流》双双获中国文学基金会、中央电视台二等奖;《方山坡上青青草》巜凤凰山下凤凰飞》等被烟台电台配乐广播。先后入选巜山东作家辞典》巜中国当代文化艺术人才传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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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培吉 北 芳 刘华顺 王永青
范翠香 于国钰 衣杰文 刘建坤
于喜京 刘春章 李 娜 髙绪丽
于金玲 李海站 姜晓红 刘明华
赵吉荣 姚连帅 李晓艳 于韶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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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忠良 刘 云 孙霄鹏 刘 辉
邓兆文 张馨予 宋佳 颜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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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其兴 庄志亮 宋协巧 杨 鹏
林海香 吴 刚 杨 晓 王玉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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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台致远汽车技术有限公司
烟台致远汽车技术有限公司是经国家批准的特种设备制造企业,公司座落于芝罘区只楚工业园内,技术力量雄厚,有高级工程师数十名。生产车间占地15000平米,特种设备的生产设备和检测设备齐全。主要从事场(厂)内专用机动车辆的研发与生产。
在工信部全国应急产业联盟指导下,我公司成功研发了多款适合社区消防站和微型消防站使用的小型电动灭火车。其中的高压细水雾灭火车,就是根据消防部门提出的“救早、灭小、三分钟到达火场”的要求而研发的,并取得了国家工程机械质量监督检验中心出具型式试验合格证。该产品采用高压细水雾灭火技术,具有体积小,移动灵活,经济环保,操作简单,灭火效率高的特点,适合配备到物流园区、工业园区、商品市场、小型化工厂、居住社区和农村社区等微型消防站,作为扑救初期火灾使用。
公司网址:http://www.zhiyuanqiche.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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