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的那抹阳光

一束毫光照大千 王华欣摄于2020年12月13日
在你的来来往往的人生旅途中，你已忘记了你身后经过的许许多多的驿站、码头，你已记不清了你身旁同行或是擦肩而过的芸芸众生的面孔。但你刻骨铭心的、但你没齿难忘的、但你情牵意绕的，是那个冬天的早晨出现的那抹最早的阳光。
那个冬天很冷啊。但你的心里更冷、更凉。是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困顿、失意、蹇跛、彷徨……的时候，你也躲逃不了这人生中注定的因果。你仿佛一人走在万年不化的冰川，在那个不醒的恶梦里挣扎、呐喊。当冬日无光，当冬雨敲窗，当冬夜无眠，你是那么向往着自己成为契诃夫笔下的套中人，层层叠叠地裹住自己，而断然拒绝门外的嘈杂、树上的鸟儿、河边的小船。仿佛人类的苦难全部集中于你一个人的身上，你犹如布满沧桑的出土文物。
你至今仍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早晨出现的改变了你今后生活的那抹阳光。前晚，你站在窗前看星汉，以至睡觉前忘了把窗帘拉上。早晨，你在无可奈何之中醒来，你猛地看见对面雪白的墙壁上，映着的那抹阳光。开始时是淡淡的嫣红，犹如少女脸上羞怯的隐隐约约的红晕，渐渐转成新鲜的橘黄，或者说是就如浮在蛋清中的一片蛋黄，再慢慢地变得更亮更鲜艳，欲滴欲燃，挂在那里，使得整个卧室一下子蓬勃出无限的生命力。你内心深处怦然一动：多么娇嫩的阳光，多么明媚的阳光，多么可爱的阳光！你猛地起身，把窗帘完全拉开，把窗户全部推开。这时，阳光像瀑布一样，倾泻在你的房间，泼洒在你的身上。
你曾经记得电影《巴黎圣母院》中吉普赛女郎艾丝美拉达在中箭之后，离开人世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生活真美啊！”直到那个早晨，直到看见了那个早晨出现的最早的那抹阳光，你才理解了这句话的全部含义和所有真谛。是的是的，阳光多美呀！生活在阳光里的人是多么的幸福啊！生活多么美好，生命多么美好！你用手掬起一捧阳光，你把脸贴近掬起的阳光，你的泪水顺着你的脸颊慢慢地流着。
人生有什么过不了的独木桥？有什么走不完的羊肠道？有什么挥之不去的痛苦和烦恼？就在那么一刹那，你仿佛从千年的梦中彻底醒来，有如醍醐灌顶一般，你要重新投入生活，你要重新拥抱生活，你要重新认识生活。你洗刷着自己，你振作着自己，你激励着自己，你走在上班的路上，一张张多么亲切的脸，一个个多么熟悉的店铺，一辆辆多么可爱的汽车。朝霞里，你红色的领带更鲜艳了。
那个冬天也真很特别。自从那个早晨之后，紧接下去的日子，都是美得出奇且万里无云的晴天。也就是自从那个早晨之后，你每晚睡觉前，都不会忘记拉开厚厚的窗帘。每天清晨，你一睁开眼睛，那抹最早的阳光便首先映入你的眼帘，把你的两只瞳眸燃亮。这时，你便充满着对新的一天的期待，充满着对新的一天的渴望，充满着对新的一天的深情。你便会精神百倍、斗志昂扬地投入这崭新的一天，你便会珍贵无比、恋恋不舍地享受这崭新的一天。
有一天，你在夕阳里读伏契克的《二六七号牢房》。伏契克久久地凝视着在牢房里才出现一会儿的落日残晖。伏契克说：“啊，老爸爸，我是多么想再看一回日出啊！”你把头靠在一棵树上，你变成了一尊雕像，直到所有的夜色吞没了你。你在想着最早出现在你房间里的那抹阳光。
有一天，你在朋友为你举行的一个小型宴会上，陶醉于德彪西的《月光》。这时，意大利民歌《我的太阳》的旋律喷涌出来。你先是陷入了深深的沉思，随后，热泪也如那些跳跃的音符，喷涌而来。你在想着那个早晨把你再一次带入生活的那抹阳光。
在你生命的历程里，你不会忘记那个早晨的那抹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