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近甘露，月冷南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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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你，甘露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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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雨索寒，对于上了年纪的我，感触颇多。
日暮乡关何处是？少年时，人多渴望远离故土，任凭听雨客舟，江阔云低。而老了的时候，鬓发星星，阅尽悲欢离合，想的更多的是曾经熟悉、却又陌生的老家。所谓叶落归根，大抵就是我的念想。
老家甘露地处苏锡常三市交界，水网密布，水运便利，百姓勤快，集市昌盛，古有“金甘露”的美誉。甘露老街规划整齐，呈十字分布，月溪市河贯穿南北，接鹅真荡，通望虞河，原有客轮通航苏州、上海。在依赖水运的年代，甘露的繁荣名至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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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露寺山门（在建）
提到甘露，不能不先说甘露寺。寺因甘露而有名，甘露也见证了寺的兴衰。《泰伯梅里志?卷七》记载：“甘露寺坐落在延祥乡，唐乾符三年（公元876年）建，名甘露禅院。宋太平兴国八年（公元983年）改名广济禅院。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僧宗晟重建，易名甘露寺。隆庆六年（公元1572年）华学士华察重修。” 每逢初一、十五，四方香客蜂拥而至，集聚甘露寺烧香拜佛。特别是每年秋阴历七月中旬至八月中旬的香汛期，善男信女来来往往，摩肩接踵，诵经念佛，不以为倦，由此甘露各项商业无不利市三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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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年代起，甘露区域经济发展速度减缓，甘露也仿佛一座暮气沉沉的老庙，被世俗所尘封，人们也逐渐淡忘了它昔日所曾拥有的荣光和丰彩。
寺弄十字街口的方井早已湮没在市井的喧嚣之间，老街东首因商业街的扩建，早已改变了当初的模样。回忆那些曾经走过无数遍的寺弄人家，心中顿有旧时王谢堂前燕的寂寥。
甘露供销社副食品商店、棉布商店1982
东、西老街曾是甘露镇上最热闹的所在，橱柜里琳琅满目商品的百货店、市声嘈杂的老虎灶、浴室、书场、点心店、热火朝天叮当作响的打铁铺、笑声周匝的小书摊、香烛摊、香气扑鼻的“糍饭糕”（老家一种用糯米揉做的油炸食品），沿河沿街鳞次栉比的老屋，高墙深院，瓦楞草在一抹夕阳里摇曳生姿。在感慨流光易逝的同时，更多的是暖暖的追忆，多少楼台烟雨中，往事并不如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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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烟往事记得最深的自然是“摇啊摇，摇到外婆家”的镇上南横头，傍河而建的清式四进合院大房便是我魂牵梦萦的外婆家。外祖父华永泉家境尚好，属于当地乡绅，乐善好施，颇有人缘，加上沪上大户人家出身的外祖母温良贤淑，操持有度，一家人在小镇的生活滋润富足。
南横头老宅
老宅沿街檐高三尺，正门四开，入门前厅方砖铺地整齐细致，两侧各有厢房作为客房起居。那时外婆家人口并不多，左边一大间厢房里曾住过汽轮的船老大，当年轮船码头就设在南横头，有两艘船通往无锡、苏州。晚上船老大们歇工后，吃罢晚饭就聚集厢房里，今天讲《岳飞》，明天说《三国》，后天论八卦新闻。小小的我爱凑热闹，常挤着去听，听着什么鬼故事就爱钻桌子底，这时外婆就是我的救命稻草，又哄又骗的把我拖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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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厢房镶嵌玻璃格窗的厚重木门，眼前顿感缤纷发亮的便是一方小小世界的天井。三方小花坛依次排开，小界砖挨块侧垒，界砖罅隙间偶有细草冒尖，顿见生机。这方天地自然也是我们幼时的儿童乐园，捉迷藏、踢毽子、跳橡皮筋，儿时短暂的欢乐时光现在想来还是那样依恋。
记得前厢房后建有左右回廊，北面花格窗后也有小天井，俗称蟹眼天井。想是爱美的外婆在这种满了海棠花，每到春季海棠半开，烂漫妖娆。若逢春雨飘萧，便倚着回廊呆坐，细细体味“香雾空蒙回转廊”的诗情，勾勒一幅问花花不语、惟恐花睡去的绝美画图。而今，欲赏海棠同倚栏，终不似少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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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地窗影
抬脚前走即是中厅，只见厅柱高耸笔直粗壮，小时我们三四个孩子常围抱柱子嬉戏打闹。地面一块块尺方大砖黝黝黑黑，诉说着无言的沧桑，想来应该是会见客友之地，中堂家具一应俱全，摆放齐整，听外婆说厅堂里曾有戏班在此演过戏。
回忆里晴日暖暖的午后阳光透过高高的花格玻璃窗，洒满堂屋，光影斑驳，光线里若有若无的细小尘埃一上一下，安静寂然，想来如同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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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厅往后，推门可见一长方形天井，左右两边各种天竺、腊梅。每到春节，外祖父兴致来了会剪上几枝腊梅、天竺，插入花瓶，给冷冷的堂屋增加了一丝美意。若逢上瑞雪及门，角落孤傲的梅枝上黄白相间，煞是好看，几丝天竺更是紫中带绿。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雪醒复眠，只是旧事纷纭不可说。
雪上梅头暗香浮
天井之后是一排宽敞的厢房，年夜饭家庭欢聚时就在这摆上几桌。一番严肃规矩的祭祖后，就端上了我们一帮小孩馋了半天的丰盛菜肴。首选的自然是码放整齐皮皱肉肥的甘露走油肉、清汤鲜美的甘露青鱼块，还有满碗喷香的油豆腐塞肉、肉丸鱼丸和肉皮混炒的三鲜、鸡丁笋丁香菇丁的扣碗，中央一大锅热气腾腾的面筋、蛋饺、粉丝汤还咕噜咕噜冒着小泡。
到了四五月份，春暖花开时节，万物复苏，田间的野菜都长出来了。每到清晨，我还在睡梦中时，就能听到有人进到天井里来，伴着声声清脆的叫卖：“阿要荠菜，马菜，枸杞子头~~”。这都是一些很年轻的村姑，提着一篮篮绿油油的新鲜野菜，外婆总是要称上二斤。她说小娘嗯（小姑娘）不容易，老早出来叫卖，而且这菜也好吃，老人家每次买时都要多给些钱，真是个心善的好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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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昨，盛景难再。六十年代外婆家这座老宅被国家征收后开了米厂，可惜岸上车水马龙、河中舟楫相接的热闹也没持续多少年。外婆家后来搬住河北面的假山里九号，院落变小了，天竺、腊梅倒还是重新种植了。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外祖父在假山里以虚岁102岁高寿离开了朝夕相伴的小院。
假山里9号
一湾月溪溪未老，休对故人思故园。多年以后，我和先生回乡，徜徉老宅旧地。几十年光阴荏苒，老宅早已了无踪迹。眼下正是冬至时节，冬近甘露寒。月夜醒来，想起昔日老家的宅院，娇柔的海棠，还有外祖父母的温情呵护，心有千结，无法纾解，但借梦境里的一轮圆月，趁着淡淡的月光，照我回到南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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