坂本龙一的“终曲”和巴赫的eulogy

坂本龙一在纪录片《坂本龙一：终曲》Ryuichi Sakamoto: CODA （2017）中多次提到巴赫，因为俄罗斯电影导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 （Andrei Tarkovsky）在电影中用了巴赫的音乐。坂本龙一不甘心，因为塔可夫斯基已经在电影里用过了巴赫。但我却第一次听到坂本龙一关于巴赫音乐的美好注解。诚如坂本龙一所说，巴赫的孤独，巴赫的虔诚，巴赫一定是一边对着上帝祈祷，一边完成音乐谱写，以此来抵抗黑死病，欧洲暴政——历史似乎可以循环往复，虽然时代不同。以至于，在生命开始倒数的时候，坂本龙一也要为自己做一曲eulogy（礼赞与颂词）——我看到此处，不禁心生悲哀。“教授”在镜头一边笑了一下，像是孩童，曲调愈简单愈好，仿佛返璞归真。像是小津安二郎坟前镌刻的一个“無”字。此刻，他离开钢琴，走下楼梯，窗外是纽约的春天景象，有花树开放，电影也在此结束。这样的颂歌，因为接近暮年，也因历经了人生所有的起伏，变成宁静和隽永的调式，简单到了一种单纯样貌。如坂本龙一坐在北极冰川上，把收音设备沉入水下，他戏称自己正在“fishing the sound”，让我们听到世间最纯粹的声音。
让自然（nature）成为了音乐本身。在坂本龙一心里，自然是音乐创作的最佳来源，海浪拍击、冰川流逝、风吹鸟鸣——像是褪尽铅华后的一种大彻大悟。我们，也许要走过同样的岁月，才能获得这样的感悟。
心无净处，亦无法享受孤独，就无法获取自然的玄妙。
年轻时代的坂本龙一。
YMO的专辑《Solid State Survivor》（左）;坂本龙一的首张专辑《Thousand Knives》（右）这样的状态，和他年轻气盛的八十年代不同。我觉得，在坂本龙一真正成为坂本龙一之前，他与高桥幸宏、细野晴臣组成的电子乐队Yellow Magic Orchestra（黄色魔术交响乐团，简称YMO）在如今看来也是先锋不已的——那是一个年轻一点的坂本龙一，在做电子乐和科技昌明的年轻时代，坂本龙一生命轨迹中的这种多样叛逆与不确定性，恰好是一种隐喻。
电影中，还有一处特别感动我：即是“教授”收获了一台历经日本大地震和海啸而“存活”的钢琴。被海水浸泡过后的钢琴看似走了音调，但他却对这种“原本”的姿态欣喜万分。他解释：人类按照自己的意志为钢琴调音，却从某种意义上剥夺了钢琴本真的声音，是不自然的。这台被地震，海啸侵袭后的钢琴，仿佛是经历了大自然之手，再度被大自然打回“原型”，因此它呈现出来的音色更为本真和原始。禅意与坂本龙一式的哲学。
为了记录这些本真声音，我们看到电影中的“教授”尝试用不同器皿在雨天去收录雨水击打器物的声音，认真又可爱。
坂本龙一背影：Masion Margiela，也许是Maison Martin Margiela。电影里的这个背影，不仅仅是因为带有一份孩童般的天真和烂漫让我印象深刻。藏青色Maison Margiela（也许是早年的Maison Martin Margiela）时装，背部时装标签如此醒目串入我的眼帘——也只有像我们这样的Martin Margiela终极粉丝会很在意这一刻的温暖——这就像是一个时装音乐与文化艺术的暗号：我们确实是同一类人。像是坂本龙一在纪录片中大多数时刻，都以白色，灰色或者黑色的单纯衣着出场。他从家走到纽约的街头，将黑色的围巾包裹在黑色的大衣外，我深刻地理解了那种“孤独”的内心。“但是，孤独也是自由的代名词”——如果你真正懂得了孤独和与孤独相处的话。
在纽约的寓所和工作间里，坂本龙一就是如此孤独地创作着，一丝不苟且具有顽强的艺术创造力——我相信，当你对热爱的事物投放无限的热情的时候，从中爆发的生命力是可以驱散一切“恶”的。所以，坂本龙一才认为巴赫的音乐可以帮助他抵抗彼时岁月的“深渊”。
当然，作为一个曾经学习电影的人，曾经也在这些电影中度过青春的人，《坂本龙一：终曲》轻易就把我拉入回忆中。我在看完了这部纪录片后，和很多友人讲起我对于意大利导演贝托鲁奇的怀念。2018年，贝托鲁奇逝世后，我写了文章纪念。八十年代的电影质感，无法复制。在《坂本龙一：终曲》中，我们在当年的录像资料里，看到了一个如此奔放，开放，自由和豪情万丈的电影人创作图景，以至于《末代皇帝》是一个再也不可有的珍贵和传奇。
八十年代，《末代皇帝》拍摄间隙。
《末代皇帝》，电影史上不可再有的珍宝和传奇。《遮蔽的天空》那一场旷野的运镜，沉着稳妥，大气，胸怀一个世界，但又非常的孤独和忧伤，像是女主角看到这大自然的浩然留下的热泪一样——那一刻，是非常贝托鲁奇的，那样充满了诗意，那样的磅礴——是这样的磅礴打动了坂本龙一吧？
《遮蔽的天空》，导演：贝托鲁奇。《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是文化的冲突，人性的复杂与战争对于人的异化——导演大岛渚一直执着展现人类文明进程中的“异化”。不得不说，大岛渚的焦虑和坂本龙一对于科技带给人类的种种“异化”功效有不谋而合之处，我猜想，这是坂本龙一执迷大岛渚光影创作的一个原因吧。
坂本龙一出演大岛渚的《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以下是内地上映版本中，被减掉的镜头。这一亲吻镜头存在于电影《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中，如此重要，如此大岛渚，也是当年David Bowie和坂本龙一的最亲密接触，堪称影史经典。这镜头，曾经震颤我们这一批学电影的学生。当《Merry Christmas Mr. Lawrence》的旋律想起，那份冷然，内心的爱，从激烈到闪烁的平和，一阵一阵袭来，像是远处海边传来的浪涛声，由远及近，由近及远，融合了太多的人生喟叹与情绪，可以默默无声，把我们吞没。坂本龙一到底是一个如此敏感细腻的艺术家！
当我看到电影中“教授”讲到纽约“911”的悲痛，影片变为无声，并配合了坂本龙一拍摄的“911”摄影作品，亦勾起我内心悲痛。无论我去过多少次的纽约，我都会在经过曼哈顿下城，曾经的“世贸中心”遗址前停下脚步，内心留下一道悲悯伤痕。
“911”，坂本龙一在曼哈顿，用相机拍下了人类浩劫。
我在第三本书里写过，因为这场浩劫，纽约显得比任何城市都拥有一种记忆和历史！很多时候，那些“普世”的关怀和“普世”的人性，还有对于多元价值的体察与感知，才可以让我们看到世界本真的样貌，并教会我们以一颗博大且宽容的心去和世界相处。在电影《坂本龙一：终曲》中，坂本龙一自由行走在中西文化之间。真正的霍达并不是要去刻意比较不同文化的差异，而是认知到差异，从而让这种差异变成我们理解文化的一条途径。回到电影的开始：在福岛核泄漏之后，室内篮球场变成舞台。黄色灯光以极简样貌点缀，坂本龙一将那首温暖的《Merry Chirstmas Mr.Lawrence》带给灾民。弹奏之前，他说：“大家冷了吧，大家可以动一动，没关系的……”
延伸阅读贝托鲁奇：我所敬仰的诗意和关于电影的一往情深撰文：张朴图片：来自网络未经许可，严禁转载，违者将被追究法律责任欢迎阅读我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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