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秋叶集》: 速写光阴 [ 6 ]

以这组有关童年的小文作为《速写光阴》的结束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对父母的追忆和旧时光的缅怀。由于文革间父母成为右派,我们姐弟仨“有幸“离开了精神和物质生活并不丰富的城市,随他们转移于改造他们的青山绿水间,得与同自然万物为伴、同纯朴的村民纯然共居。自己后来不拘管束的浪子人格应该与童年这段经历有莫大干系。“走出昭通路就平“,钢笔画,1990,峨山油菜花香
在乡下呆久了,就想起城里的外婆,还有奶妈家的小忠和小敏。
爸爸妈妈每月带我们回城一次。有时,爸爸用自行车载着一家五口人,就象一个小型杂技团,姐姐坐在爸爸前面的三脚架上,我和弟弟坐在后座两边的箩筐中,妈妈坐在后座上。我们至今仍想不通,爸爸是怎样上的车;更想不通的是,爸爸后面说起这事还不时炫耀说,表姐和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他“表演”的是六人飞车。
儿子丑丑觉得这事不可思议。但当时有一辆自行车已经是很发达的交通工具,就象八九十年代有汽车一样稀罕。
然而,我们还是愿意一家人走路回家,尤其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
沿着蜿蜒的山路漫漫行走,山腰有个深坑是我们姐弟仨喜欢停驻探究的毕经之所。大人说那是一个无底洞,在文革间有很多人被活活地扔进入洞下,我们既害怕又盼望能有机会碰巧遇到那些鬼魂,这种心情就象今天的小孩看惊悚片一样,尤其是在傍晚或是阴雨天,心更是痒痒的怕怕的。
要是在三月份,快爬到山顶时,我们就可以嗅到满鼻的花香,昭鲁坝子满坝子的油菜花盛开了,我们在山顶上捕到了这幅美景。直到现在一提取柠檬黄我还保留着每次看到那无际的油菜花的激动,一直从山脚向远处蔓延,在它的尽头,是淡灰色和红色的瓦房顶,那里有外婆,奶妈和小忠小敏。
向下的山路不再陡峭,爸爸妈妈也会像我们一样兴奋,顺着山路一直小跑着,跑进那黄色的海,奔向曾经一度厌倦过的红瓦白墙青石板路的小城,以及经过短暂别离并想念着的亲人们。

2010年3月3日
钢笔画,1990年,峨山父在江之头,母在江之尾
爸爸妈妈都是老师,爸爸的学校在上洒渔,妈妈的学校在下洒渔。
上洒渔叫仁和,因在洒渔河的上游而得名;下洒渔叫乐居,当然是因为它在下游而得名了。
仁和和乐居的名字很好听,但它们中间隔了长长的中洒渔,我们一家人就只能一个星期相聚一次了。每到星期六学校放学后,爸爸就带着我和弟弟沿着蜿蜒的洒渔河埂,去和在乐居的妈妈和姐姐相会。偶儿也等着妈妈和姐姐来看我们。我和弟弟更愿意我们去妈妈和姐姐那里,在家等待觉得时间好漫长,一直要从下午等到天麻麻黑。
虽然要走几个小时,但沿途却很享受。河水浅的地方或是干旱的季节,我们还可以脱了鞋子,踩着河边的细沙,顺流而下。河流要经过一个小山岗,春季我们经常停下来采上几大把野花捎给妈妈,夏季节我们可以听听蝉鸣,运气好还可以逮上一只带给姐姐。我们最喜欢这里的蟋蟀,因为生长在山里石头缝中的蟋蟀比土洞里的蟋蟀身材更矫健更骁勇擅战。
爸爸教过的一个学生住在中洒渔,他家的木屋靠河岸很近,每次他看我们经过,都要邀请我们到他家歇歇脚,喝上半碗凉凉的甜白酒。
现在想来,姐姐和妈妈肯定每次都等得很着急。天快黑时我们到了,一家人吃完晚饭后,已经是星斗满天,我们到校园里去和西西他们姐妹玩耍,留下爸爸妈吗在一间宿舍里。

2009年11月13日
钢笔速写,1990年,峨山我们学校是地主家的房子
我记忆中爸爸当的第一个小学校长是在一个叫仁和的村子里。这个村子在洒渔河的上游,因此也叫上洒渔。这是滇东北那片贫瘠的山区里的一个鱼米之乡。在这个小小的盆地里,过去有一个非常富有的地主,爸爸任校长的学校就设在从那个地主没收来的房子里。
学校办公室在屋子中央的堂屋。堂屋左右两翼厢房以及它们楼上的房间是四间教室,老师的卧室就在堂屋楼上用木版隔出的房间里,爸爸就领着我和弟弟住在里面,后来从城里来的两个女教师分别住在堂屋后两小间宿舍里。
我七岁上学,爸爸认为我掌握了一二年级的知识,一开始就进了三年级。我们的教室就在办公室右边的那间教室里。我早上起床后打开办公室侧木墙的门,就可以跨入教室,直接坐在门边的座位上。不知是由于我太笨,还是由于我经常吃弟弟从办公室火炉上烤熟的土豆和玉米花,我期末语文考了11分,数学考了9分。这让爸爸很生气,说:“别再丢我的脸”,于是我辍学了,离开了那间世界上离家最近的教室,回到了白天捞鱼摸虾逮麻雀,晚上听爸爸讲课的快乐生活。
2009年11月11日昆明钢笔速写,1990年,峨山爸爸是小学校长
一天,儿子在饭中突然说道“爷爷当过很多个校长”,我很纳闷“你怎么知道的?”他说是那天在爷爷的追悼会上知道的。
我几乎忘了父亲的那些经历,在我们的眼中,父亲仅是个老爸:看上去要比妈妈大得很多,和妈妈白皙的皮肤相比,古铜色皮肤上有很多的皱纹;每天上午天未亮就起床为我们做早餐……。
在我的记忆中爸爸做过三个小学校长。父亲在滇东北一条叫洒渔河的流域地带,建立并发展了若干个小学校和完小,完小是一种既招收小学生也招收中学生的学校。去年回到那片土地上,很多老人和中年人都对父亲记忆尤新。
父亲是一个不太炫耀的人,很少提及他的过去,他很自豪的倒是自己培养的学生。他经常说起房春学,他在一个贫困山区“烟山”教过的男孩,八十年代就到美国留学并做了教授。去年,他对爸爸说退休后打算回国创办一个小学,爸爸听了很高兴。
我高考那年,父亲对我填报自愿也没提过多要求,只是希望我读师范,将来做一个优秀的语文老师,或许也象他一样做一个小学或中学校长。象很多男孩一样,我叛离了父愿,填报并考上了一个与教职没有任何关系的专业。但是,在四年毕业分配的时候,命运又将我推上了这个职业。
随着时间推移,我越来越爱教师这个职业。你在桥头看流水,容颜可老,但风景永新。
2009年11月15日昆明
在草地上阳光浴的侄子,钢笔画,1989年,昭通
滚铁环
铁环几乎是我们那一代孩童得到的第一件体育和娱乐工具。
我第一次得到铁环的时候,比它高不了多少。
国鹏哥教我用一个铁钩推着它屋前的空地上跑。慢慢地,就可以滚着它上路,绕开行人,在弯曲的街道上自由的穿行。
每次从乡下回到城里,或是从城里回乡下的山道里,我和弟弟都滚着铁环,无论上坡还是下坡。
上中学的时候,铁环便成了我们的交通工具——我家离学校有好几公里地,那时爸妈们都买不起自行车给小孩,我们就滚着铁环去上课,放学又滚着铁环回家,速度比走路快了好几倍。
后来,我买了自行车。再后来,有了自己的家庭汽车……
时间就是这样的微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逐渐习惯了“以车代步”,忘记了古人的“安步当车”,也忘记了铁环在我们生活中的价值和滚铁环的乐趣。
2010年5月5日,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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