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女性世界变好了吗?

快过年了,我迟迟没有翻箱倒柜收拾屋子,却翻开了邮箱。它是神奇的存在,有个压箱底的我。2000年的冬天,我在冷静地向我睡的第一个男人描述人生,我能看到我说了什么,是因为他回复时会带上我的原文。22岁的我说:
对电影的兴趣是从蓝调开始的,对女性关注是在我的生活转向之后。有一个想法,深究自己的同性的内省,反射到自己内心一直缺失的角落,以此作为了解人类的起点。当然,别人都有更简捷的方式,我只是选择适合的感性途径。前22年,我所做的事是设置成长障碍,接下来时清除过度累积的锈片,找出可能延续的零星亮点,拉长它们的生命轨迹。停止过分的猎奇和曲解,关注那些看起来普通的个体,和可能帮助自己理解世界的书籍。怎么过渡到一个女人真正的精神生活,充实而自足的,是我目前要解决的。
那时的我,还在上大学,但已经给报纸写专栏了。光看文字,我仿佛21岁时就是情感专家。最近马金瑜的故事掀起热论,而1999年我在专栏中写过:“有种病叫迷爱症,就是不可遏止地爱一个不可能爱你的人,抱着用爱感化、默默奉献、无怨无悔的信念,直到心力交瘁、无能为力、黯然神伤、戚然离去。”巧合的是,我在文中提到:更典型的是有着“世界第一女记者”之称的法拉奇,她以母亲般的情怀去爱有着诗人与战士般激情的希腊抵抗运动英雄阿莱科斯,又像个无奈、悲凉而愚蠢的农妇般去满足阿莱科斯的要求,甚至忍受着被这个暴戾的男人踢死腹中婴儿的痛苦,爱他至死。
如果那年马金瑜看到我的文章,人生会有不同吗?我想不会。我写了20几年专栏,看到女性的情感生活和精神自由,一天不如一天。作为同龄人,马金瑜跟我经历了同样的时代,她的关注比我更向下,更底层,所以做的事,比我更不安全。她十余年记者生涯,采访民生和苦难,拿了亚洲新闻大奖,转身投向青海,比不顾差距追求原生态爱情更激进的,是她想用个人力量带动藏区妇女就业,选择了让女工在家就可以做的养藏鸡,却忽略了草原环境的不同和乡村社会的复杂,贷款的扶贫项目夭折。贫困和苦难带给她的拯救欲,化作伤痕和累累负债,她逃离了,她的誉成了她的毁,甚至成为众矢之的。
骂她的人,是否有过迷爱不得知,但没尝试过大写的“我”。就像骂我的人,也没走过我的路,不懂我的内在。
我想说,我们70后女性,有着特别的成长轨迹。首先,我们的妈是建国后妇女能顶半边天号召下成长起来的,那时急需发展社会生产力,妇女解放运动搭上了便车,横扫封建障碍,就业率相当高,农村人口也往城镇迁徙,进工厂当工人,男女同工同酬,三八红旗手年年表彰。为了让女人安心忙生产,各单位从托儿所到幼儿园一条龙,你坐完月子就可以上班,孩子交给托儿所,步行即达,随时可喂奶。而男人没什么特权,双职工一起上下班,回家也做菜带娃,性生活全给你免费安全套,更极致的是,计划生育开展初期,动员男人结扎,因为手术简单,很多男人也就去了。
现在我们成天争取平权,其实有一代女人被当男人用时,她们自我感觉是平等的。作为子女,我们经常感到母亲的强势,可能她们当了很长时间“独立女性”,跟男人平起平坐,甚至比男人更能干,就没有了低头的习惯,也忘记了女性特质。而且育儿托管的提供,解放了母爱绑架,她们的家庭观念也淡泊许多,我们也有了独立空间。没人盯,就是一种放羊。
到了90年代中,女性主义写作兴起,代表人物林白写了《一个人的战争》,陈染写了《私人生活》,摒弃传统的对社会意义、国家使命、革命叙述的书写,而向个人主义、自我认同发出追问。在我看来,她们是不满足于只成为生产力和工具人的女性角色,也不满足被定位的“平等”,而向女性话语权进发。就是,我来告诉你,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我怎么看待这个世界,而不是你告诉我该怎么想、怎么做。
这种宣告不但对劳模般富有使命感的女性是一种冲击,对好奇新形态生活的青春期女性,也是一种刺激。女性表达在短短几年到达巅峰,好像有了空前自由,怎么活都行,男人不过是一个叙事对象,或者一种衬托,直到对他们想爱就爱,想睡就睡,随意审视他们的种种……忽然被刹车了。女性的自由被看作了社会危机,很快开始逆转。
逆转20年后,996和丧偶式育儿大面积流行,妇德成了安身立命之本,稍有差错万劫不复。有趣的是,妇女不再能顶半边天了,入职时先问你婚否,单身的有没有男朋友,已婚的生完了吗?同工同酬也几乎做不到,更倾向每家派出一个男人来上班,把女人的也工资领了。虽然不明说,但一样是发展社会生产力的996模式,自动淘汰了婚育女性。试问,如果两口子996,娃上哪呆去?就算有老人和保姆,你晚上10点12点下班到家,娃在熟睡,你起床上班时,娃去上学了,可以6天不跟娃说话,到你休息那一天,你蒙头大睡补充电量,娃只能看你睡觉啊。
于是996,就是把八小时双休工作制延长到每天十二小时以上,甚至十七小时,让双职工变成单职工,重点保留男职工,取消的托儿所幼儿园福利,让淘汰的女职工承担。这么一看,企业确实成本更低,效率更高了。一旦确定了这种成功模式,职业女性就更不受欢迎了。男人却有了横扫千军之势,不用育儿,不用家务,甚至不用交粮,只需全力拼工作赚钱,给一部分家用,等着财务自由。全职太太?只要企业不是把男人的工资直接打到女人账上,她就不是把男人放出去捕鱼的大女主,而是廉价的家庭主妇。
很难想象长年没有父亲陪伴,母亲却寸步不离的孩子长大以后是什么样,上哪感受阳刚之气,提倡也没法模仿啊。而职场空间被极度压榨,家庭空间又无比压抑的女性,最可能得的就是抑郁症。她们日渐焦虑、自卑,还失去了话语权,这时就算给她话语权,又能说什么呢?讲自己每天如何鸡娃,为明天996培养预备役?她们已被定义为后方人员,以前为保家卫国,现在为企业贡献市值,一样不许寻欢作乐,否则对不起前方拼命的男人。
男人已无爱情可提供,女人追求爱情自然也不切实际。只是在半边天背景下度过童年,在女性主义浪潮中度过青春期的特定女生,时不时有复兴的冲动,对失去的不甘心,造就了某些不理智,在不完美受害者和失败的白左身份之间摇摆,听见一浪高过一浪的现实批判,而后谢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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