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 | 自由就是忘我吧

上周应“亲爱的生活”之约在线上做了分享，一个小时谈得很愉快，好的谈话是听者和讲者共同抵达的。“亲爱的生活”是一个以美学为路径的女性成长社群，我们谈到了阅读、审美以及女性成长的方方面面。因为刚出演完话剧，谈话也自然从话剧开始。以下是文字实录：
关于自由，《隔离》排演中的收获《隔离》是我主演的一部话剧。从读剧本开始到正式演出有25天时间，两个演员，两万字台词，这25天经过炼狱般的打磨，最终有了舞台上的呈现。到现在为止，已经演了五场，在演到第二场下半段的时候，我好像突然就通了，真正找到了人物的感觉。到第五场也就是最后一场，我完全沉浸在这个角色里，享受这个角色，我感觉到了一种自由。自由是什么？自由就是忘我吧。自由还是在你有极度的、极致的规则训练之后达到的状态。所以这次表演带给我的一个收获就是，我真正理解了一句话：想要极度的自由，那首先要有极度的自律。当你的每一句台词，每一个走位，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神情，每一次眨眼……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你身体的肌肉反应之后，不需要记忆就自然发生，才会产生自然流淌的表演。才会自由。这个角色是和我反差特别大的一个人。一开始，可能潜意识里我觉得这个角色没有我可爱，她世俗，喜欢吵架，大声武器的，总用进攻的姿态保护自己，因为怕受伤害，她就把自己武装成了一个刺猬。我甚至有点看不起她，我在说，我懂她，但我又不是她，我觉得我比她更好，更聪明。但是到第五场演出的时候我完全理解了她，共鸣了她，我理解她每一次愤怒背后包含的不容易，那些过去岁月里面带给她的伤痛，最后让她呈现出一种粗粝的反应模式和表达方式。我几乎是爱上了她。做主持人的时候是在台上扮演一个更好的自己，但是做演员，在舞台上是完全摘下自己的东西成为另一个人，成为另一个人让我获得了更大的自由。有句话是这样说的：人的每种身份都是自我绑架，只有失去才是通往自由的道路。当我们在探讨自由的时候，我觉得至少有三点很重要：忘我，不怕失去，以及自律。
有很多人都会说，远远，我觉得你好自由，看你一天不用上班，想干嘛就干嘛，自己掌控人生。但是我仔细回想，我真的更自由了吗？是，必须承认，我内心更自由了。但这种自由是用更多的自律来完成的。比如，你想要吃什么就吃什么的自由，就不会有想要穿什么衣服都好看的自由。还有上着班的时候被人管看起来不自由，但你不用自我管理，其实很自由。当你做自由职业的时候，你必须给自己规划，每天几点起床，完成什么任务，给自己制定规划，自己制定目标，一步一步去完成。有一句俗话，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当一个人什么都没有的时候，他反而会更自由。很多人认为金钱会带来自由，要实现财务自由。但实际上，拥有的钱越多就越自由吗？我们看过太多的例子，就是当一个人拥有很多财富之后，他不懂得掌控和管理，反过来被财富掌控着他，他在过一种被财富掌控的人生，反倒带来了不自由。绝对的自由是不存在的。人生也不仅仅只有追求自由这一条路那么单一。比如说做了妈妈就很不自由，要为孩子付出。但这种不自由，也给你带来更深的生命体验。爱就是不自由的开始。如果你爱一个人，就意味着让对方拥有了用爱掌控你的机会，尽管你希望对方永远不使用这个机会。
关于文艺，文艺真的有用吗？实际上文艺它是一个名词，文学和艺术。文学和艺术都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它不像其他东西那么直接那么现实，是一种无用之美。从现实的角度来讲，它是没有用的，但是从精神角度来讲就不一样了。我刚才看到有朋友问我身上这种辽阔的气息是从哪里来的，我觉得就是从文学和艺术里面来的。小时候，我有个叔叔，我叫他四爷，他那时候上初中还是高中，我大概小学三、四年级。到了周末的时候我就会去他们家，就是我奶奶家。四爷房间的桌子上摆满各种各样的书，我逮着一本就看。他的书是 《射雕英雄传》、《侠女十三妹》，《少年张三丰》，好多这种武侠小说。那时候就觉得这些武侠小说给自己打开了完全不同的世界。我可以早上去，坐在凳子上一直看看看，看到中午奶奶叫我吃饭我不吃，她就把一个大碗里装满饭，弄点菜在里面，我就一边刨饭一边看，看到天黑，她再给我放一碗，我又一边看一边刨饭。就这样，小学三年级就读完了好多好多小说。我现在说不清楚那些武侠小说带给我的作用，但是它一定是作用了我的人生。最直接的作用就是后来我没有中言情小说的毒，可能是金庸小说的世界更加丰富更加迷人。你阅读的起点足够高了。再大一点，也是一个亲戚，他送了我一套《平凡的世界》。那时候他在上高中，我上初中。《平凡的世界》里写的也是农村的孩子，妹妹弟弟去了城里，哥哥待在农村，但是都过着很励志的人生。这些人生给了我很多力量：我虽然是一个平凡的人，我这一生依然可以过得不凡。我所遭遇的贫瘠、枯燥，它是有意义的。我记得路遥在小说里写：苦难难道是白忍受的吗？它应该使我们更伟大。这样一句话，给了我很正向的力量。更大一点，我一个同班同学的哥哥的书我又看了很多。这个时候我看的是《简爱》、《飘》和《雾都孤儿》这一类，它们也给了我很大的影响。尤其是《乱世佳人》，斯嘉丽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带给我很大震动。那个时候读的这些书，完全超越了文学的意义，可以说我的人生观世界观都是这些小说给我的。从小到大，阅读就是我的护身符，在我开心的时候我想阅读，在我不开心的时候它也会陪伴我。前两天参加余秀华老师的新书分享会，她说了一句话：诗歌就像她的一根拐杖，它永远不会抛弃你，这根拐杖在你难过的时候、想到它的时候、需要它的时候拿过来就用；在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乖乖待在一边，但它一直都在那里。对我而言也是这样，文学，艺术，它永远不会背叛我，永远在引领我往更深更辽阔的地方去。它让我知道这个世界如此浩瀚，我们眼前的东西并不是全部，这个世界除了现实世界还有一个更加辽阔更加深远更加诗意的世界。而且读一本书就像交一个朋友，你可以选择你最喜欢的朋友来交朋友。生活中你可能遇到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但他不一定喜欢你，或者他很忙，他不一定愿意跟你交朋友，但是书这个朋友，你可以选择你认为最好的你愿意交的朋友做朋友，它永远不会抛弃你，而且跟书的这种交流其实比生活里的朋友更深入。关于本事，不要小看坚持的力量。远家已经十年了，我们做了十年的衣服。其实我是一个很随性的人，当我回过头才觉得，我这十年怎么就坚持下来了，确实有点不可思议，当初完全没有想到会做到今天这样一个规模和品牌影响力。如果说一定有秘诀的话就是一个：坚持的力量。十周年路演的时候我也讲过一件事情，就是小的时候我特别喜欢棒针编织，那时候我妈出门干活之前会把她旧毛衣拆好的线团给我一个，给我起好针，我就一个人呆在家织带子，本来想织发带，但织到一定的长度我不会收针，妈妈还没回来，我就继续织织织，织到可以拴钥匙挂脖子上了，妈妈还是没回来，我又继续织，一直织到太阳落山了妈妈才回来，妈妈帮我把针收出来，一看，都可以给我外公做裤腰带了。就是你一直在织啊织，抬头一看，天都快黑了。做远家也是这样，一直低头在做事情，做啊做啊做，抬头一看，十年就过去了。这种日积月累带来的东西是很厚重的。远家并不是一个快速发展的企业，尤其是在当下这个世界，看到太多一夜爆发，迅速红起来又迅速衰落。远家一直走得慢，但一直走得稳，认真做好每一件衣服，缝好每一个扣子，绣好每一朵花，染好每一块布，就这么低头做做做，嗯，一抬头就做到第十年了。所以我觉得真的有“本事”这回事的话，本事就是时间和情感的堆积。
关于工作和家庭的平衡。我经常被问到这个问题，因为我有三个孩子嘛，老大十岁，老二八岁，老三两岁七个月，这两天老三正在生病，感冒发烧咳嗽。我又在做远家，所以经常会有人这样问我，你是怎么平衡家庭和事业的。你们发现没有，如果一个男人事业做得很成功，不会有人问他，你是怎么做到把孩子照顾好了又把事业做得很好，你如何平衡家庭和事业。传统的印象里，带孩子照顾家庭就是女性的天职，而男性就是负责赚钱养家。但是这样的时代正在过去，女性也要上班，和男性一样上班，但是女性回到家里，看孩子照顾孩子这件事情又自然而然的落到女性的肩膀上。大家在评价一个男人好的时候，都是说：“那个男人不错，会帮老婆做家务，会帮助老婆带孩子。”一个父亲带孩子，他是在“帮助老婆”，仔细想想，这很荒谬。事实上就是女性要更多实现自我，要付出的东西更多。但我更想说的是，事业和家庭的平衡是一个伪命题。万事万物都需要平衡，仅仅是做事业，你也需要平衡。你一天不可能只做一件事，工作上的两件事你也需要平衡孰轻孰重，先做哪个后做哪个。你在处理同事关系的时候也需要平衡，如果你是一个全职妈妈在家里，你也需要平衡照顾孩子和做家务，以及老大老二的平衡，各种关系的平衡。所以平衡在任何时候都会发生的。我们没有必要把事业和家庭割裂开来看。平衡是你的整个人生需要完成的东西。就我自己而言，“平衡”就是专注于每一个当下。我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只想这件事，我陪孩子的时候就会心里只有孩子，我工作的时候我就全情投入我的工作。具体来讲，会有时间上的管理。确实需要做更多计划和安排，我自己的一个练习就是尽量拒绝一些事情，有选择地做事情。就算一件事情你知道自己做和交给别人做相比，自己做会更好，但你时间有限啊，时间应该用来做更重要的事，然后坦然接受“交给别人做没有自己做得好”这个结果。而且也要承认自己不是什么事都能做好的，别人能做好的事情让别人去做，自己就不要插手了。比如我们远家，我操心的部分其实很少，很多具体的事情都由团队在做，尤其是贝壳，她是远家团队的CEO，我会百分之一百信任她去做管理工作，她肯定比我做得更好。再说明月村的项目，其实我们这些年赚的钱都去修建远家这个空间了。这么大的一件事情，在落地的时候也是放手让小喜去做。一方面我偷懒，轻松了，另一方面，他也拥有了更大的自主性。只有每个人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事，在这件事过程中体会到成就感之后，他做事情的内在驱动才更强。我觉得我还是有颗比较大的心，而且我的兴趣也不在管人啊。刚开始那两年，我是因为喜欢做衣服，我就做起了衣服，后来我发现我怎么每天都没有时间做衣服了，都是在管理别人做衣服呢，那我就觉得有问题了。所以我就退到了我最想做的事情上，也就是我自己最擅长的那一部分，创造性的工作。别的事情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做。在家庭里面，因为孩子们的爸爸就是做教育的一个人，他对孩子的教育有他一套成系统的理念和方法。我虽然也有想法，但是我知道我是争不过他的，我就主动把自己很多这方面的想法给灭了。所以大体上我们家对孩子的教育都是爸爸在负责，他负责得越多吧，我也就越来越失去教育孩子的话语权，这样一来，我也就不用辅导孩子做作业了，这个事情那么麻烦，哈，我就主动放弃了。我认识很多女性，她们会觉得一方面自己很累，时间不够用，另一方面她们其实是不太放心把一些自己认为重要的事情交给其他人做。
Q: 远家的团队是怎么组建的？A: 最开始的时候是比较随性的，我想做这样一件事情就让我弟弟妹妹一起来做，大家简单划分了下股权，就开始做事情了。后来慢慢让团队管理更科学，引入了股份制，到现在就是这种合伙人制度，它有一套科学的东西，但是具体的东西我不太懂，都是贝壳们在负责。Q:远远，你好，看了你的书、听了你的分享，感觉你在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很淡定从容，或者说好像看起来都不往心里去，你是从一开始就觉得生活的好些事都不是事，还是是经历了一些过程后的淡然？求心路历程。A:这可能是遗传吧，我妈就是这样一个人，特别不把事儿当事儿。我觉得所有大事都不是事，或者说对于那些真正的大事，好的不好的，我从来是采取坦然接纳的态度，比如人都是要死的，关系从来都是有“成住坏空”的过程的。大约每个人在意的点会不一样，有些小事我又会很计较很在意。给大家发一首我刚写的诗：《红山茶》
早上出门
往大路上走
看见路边开出一朵红山茶
停下来
看了三秒
傍晚回来
又看见这朵红山茶
这回看了十秒
离开的时候想
下回看一分钟吧
一分钟
才对得起它
昨天我带小披萨去医院看医生，等的时候我看了下微博刷到一张照片，看到漫画家蔡志忠出家，那照片上就是他正在寺庙里面跪拜，我一下子眼泪就忍不住了。这些东西会留在我心里面很久很久。所以你说我不计较吗？我还是会计较。但是比如说远家这个月的销量是多少，远家哪件衣服卖了多少件，这些东西我就记不住。就是关注点不在那个地方，有时候觉得自己其实挺游离的，我一直都想写小说，最近已经开始写了。我觉得我有一些特别的心理体验，用散文的方式表达不出来，我希望把我心里面感受到的、计较的东西通过小说表达出来。Q:您好，您今年主演了一部话剧《隔离》，想知道，今年疫情您是怎么度过的？疫情对您和远家带来什么影响？A:现在回想起来，疫情对远家的影响是正向的。一个困难来了，这个困难其实是给大家一个机会，一个让大家可能变得更好的机会。事后来看，疫情就是一个让远家变得更好的机会。其实任何事情都是这样，遇到困难，要么被困难打倒，要么困难让我们变得更强大。确实因为疫情带来很多销售上的困难，但是大家反而被激发出空前的战斗力和团队精神，完成了团队的整体成长。
Q:远远：您好！我有2个女儿，虽然年岁差得比较大，但是两个孩子还是会在抢妈妈的问题上出现矛盾，我看你在书中也写到过，自己睡前故事都是轮着讲完然后起来干自己的事情，当在生活中出现无法简单调和的事情的时候，你是怎么处理呢？处理孩子们的事务、情绪，以及自己的情绪。谢谢您！A:遇到不可调和的事情的时候，如果这个问题能够先放一放我会先放一放，不去做决定，如果这个事情影响到了我的情绪，那我调节情绪的办法很多时候都是看书或者是整理房间，做一些简单的劳动让自己平静下来。老大老二的平衡，我很清晰地问过自己是不是偏心，答案是我真的不偏心，老大老二老三我对他们的爱都是一样的，所以这个问题就不是问题了。偶尔可能其中一个孩子会觉得妈妈偏心，但是整体上，孩子是能感觉到你到底偏不偏心的。处理矛盾我没有太多的纠结。而且有时候我意识到她们就快有矛盾了，我会选择离开，让他们自己处理，他们应该有他们自己处理问题的办法，我不想去参与。Q:如何培养孩子的美感。A:如果你要想培养孩子的美感，首先要培养自己的美感，如果自己的美感好了，孩子就看到了，美是什么样子。教育第一步就是做给他看，倒是不用在技术上教他什么是美，什么是丑，我觉得没有必要，先把自己做好。美育跟数学，跟物理还不一样，我觉得美就是先让自己美起来，自己有美感，自己家里的装修，自己读的书，自己穿的衣服，自己说的话，这一切都是美的话，孩子自然知道美是什么。Q:很多时候创业都说以终为始，可是远家一开始并没有明确的目标，是怎么保证自己不偏航呢？A:我们确实没有目标，但是我们确实也没有偏航。我们没有具体的数字目标，规模目标，但是我们有一个目标，我觉得这个目标一直在的，一直这十年都是很清晰的，这个目标就是：重要的不是我们做成了什么样的事情，而是通过做这些事情之后我们成为了什么样的人。我们一直把人的成长放在第一，我们要成为更好的人，我们做这些事情都是作用于人的，而不是作用于我要赚多少钱，买多大的房子，或者是远家要今年新增多少用户，销量多少。最近两年团队大了，我们会有一些数字上的考核，但是数字当然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我们的终极目标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