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志宏：春联琐忆 | 岁月回眸

小年一过，过大年的年味越发浓厚起来。大市小街，人群、喧闹是过年外在的喜味；而红艳耀眼、字字祝福的春联则是内在的年味。 街道门店里，灯笼，大小各异，单个、成串的挂在高处，亮晃着眼；春联，悬挂起来，让人品味选择：墨色字体，厚实丰满；金色字体，溜光闪烁；字字工整，对对美好；或繁或简，大方巧秀。我这般东瞅西望、字揣句想着，挑选出八副春联。家，包括老家、小家的屋子；只要是门，都给贴上这红彤彤的“对子”，就能将过年的喜庆气氛推出来。看着这印刷精致的春联，不由人忆起往日里关于春联的一些事来。三个生产队组成的大村庄是我的老家，那儿人口多，但上过学的人少；能够识字，会写一笔像样字的，就不用掰手指数了，更少。好在我的生产队有一个人不仅能认得很多的字，而且还会写一手非常好看的字，他是我的姑爷爷，姓杨，平时只叫“姑爹”。姑爹，是个会织布的手艺人。平时，他除了做农活，空闲之余，就织棉花原料的老布；貌严肃，但常带颜笑，喜欢和别人闲话。周日里，不上学时，我就去他屋里，看他织布，看他脚踩踏板、手拉机关的动作，织布梭子在棉线里来回穿越，布也一分一寸地织成。他在手脚并用里，还与身旁的大人们闲聊，说着自己所见所闻的趣事；大人们笑，我们也在一旁似懂非懂地跟着笑。姑爹在平常时节，并不很忙。可到冬天腊月二十以后，他就不再闲了——会写字的副手艺令他忙起来。过年，不会写字的人家，也要贴春联添喜庆。这样，三个生产队的家庭，春联除了少数托亲友写外，其他的全送到姑爹的屋里。一家一户送来的红纸，姑爹在背面写上户主名、门数后，一卷一卷的，成堆的放在卸下来的房门板上。写字的地方，就在堂屋（客厅）里。平时吃饭的大四方桌是写字台。他有一块砚台，灰白色带有一点花纹，有砖头那样大，呈长方形；一支很粗大的墨子，大蜡烛似的，六方形，三面刻有“胡开文墨”四个字；墨汁大多是姑爹买，有时人家送红纸也带点小瓶墨汁，当小瓶墨汁不漆黑、不浓厚时，他就叫我在砚台里磨这墨子，告诉我不要太用力、轻轻缓缓的转圈的研磨方法；有时，也说，写字也要这样不急不缓的，要有“磨”劲。洗脸、洗手、拉拉衣服，一番仪式后，姑爹恭敬地站到大桌子前。裁、叠、压痕（如描红纸的虚线格，保证字写在中间），每户的红纸按门数裁剪好，余下的纸头留好一并还给户主，以备正月里包糖、行礼图彩头用。笔，已经润足墨。姑爹有三支笔，大、中、小，分别写大门、房门、门边和横批；对联，在老黄历的后面附着，“寒雪梅中尽，春光枝头开”是大门联，“共产党好”是横批，“冬去山明水秀，春来鸟语花香”是房门联；每副春联，内容鲜活、对语工整，体现出百姓的朴素愿望和美好期盼。“拉紧了！”姑爹动笔时，我就打下手，帮着将对子纸拉直、拉紧。吸墨、添笔、起笔、落笔，眨眼间，一副黑亮灿灿、圆润流畅的春联就在纸上凹凸出来，整体和谐、个体有骨；一手拿上端，一手拿尾部，我小心翼翼地将对联托稳，放到地上，晾干。在写字时，他不说话，等一副写完，才会说几句；那时我很是钦佩他，羡慕他写的字漂亮，大小得体，如同字帖上的字。现在，知道他那时写的字属于柳公权体，后悔那时没问他的字是怎样写出来的，只就默默地看，看他捏笔、转笔、横竖的动作和手法，看他自然自如地把每个字“画”出来。那时过年，天特别的冷，笔头冻住了，他就放进嘴里“暖和”一下，继续写；看他嘴唇一抹漆黑，好可笑的模样；再冷，他也总是写完一副，才将手放到火桶上面烘烘。就这样，小学、初中的每年腊月，我都给姑爹打下手，帮着打理春联，也顺便“偷”学点写字手法。后来，我在外地读高中时，姑爹去世了，七八十岁的年龄。再后来上班时，腊月里写“门对子”的任务自然就落到我的手里。如姑爹一样，裁纸、折叠、润笔、蘸墨、落笔，前面环节似乎还流畅，可笔落纸上，毛笔不听使唤了，一撇一捺之间，才知道“运笔千斤重，行文一行难”。拙、笨，粗细不匀、横不平竖非直，大字如斗、小字似蚁，没有圆润、流畅、自然样式，一点没有姑爹所写的模样，形似没有，更谈不上神似了；可站在身旁叔、伯们还是不断地说着“不错”等表扬话，虽然手心里湿漉漉，但心里依然暖暖的。后来，市场上能够买到春联，我也就不再拿起毛笔来了。每年过年，都去买现成的。印刷的春联，各种字体都有，也是靓丽漂亮；可认真细看后，又觉得少了点什么。天寒风冷的腊月，做豆腐、炸年货的忙活里，一人写、大伙观，絮絮叨叨中，浓浓的温情、细细的亲切感，令人感到体贴温暖；现在想想，那时自己所写的春联，虽然字体不好看、不忍看，但自我觉得拙愚里有工整、歪斜中有努力的劲头，那种笨笨的笔画，使得字鲜活、有笨的灵动感；贴在门上，整个房屋都显得有温度、有人的气息，整个庄子都红火起来的样子。 姑爹虽去，但他手写的字体依然清晰在脑海、寒冷中满地红红暖和；总想着，腊月空闲时，回到大庄子，回到老屋里，裁纸、磨墨、润笔、落笔，写上一副副笨拙字体的春联，贴在门头、贴在门框、贴在门堂上，让“年味”更浓厚更俨实。本刊编辑赵克明 戴晓东 庄有禄王明军 庆 红项 宏苏 恩李同好值班编辑戴晓东 美术编辑杨文民戴剑 方志宏，舒城人。读书习字，时光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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