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向学龄前儿童科普艺术之虚构性

娃找我后账了,问我:妈妈,我知道2+4等于6呀;而且明明经常是爸爸送我上课。你为什么说谎呢,老师说了,除了跟坏人,要不不能说谎,balabala,我像腌渍在紧箍咒中的孙猴子,脑浆子疼。
娃儿看《猫和老鼠》,笑得直不起腰,让大人艳羡孩子世界的莹澈如冰。她还会问,小猫被锅砸了疼不疼?
由此想到,广电总局对《熊出没》的禁令真心有道理,又是电锯又是放火的,教坏孩子罪过就大了。
所以有一个宏大的命题——如何向学龄前儿童科普什么叫艺术的虚构性。
艺术源于生活,也要高于生活。这是“文学理论”课要讲的第一句话。
生活是土壤,孕育香花毒草,结出硕果和苦果。
万千世事中,有喜有忧,也有喜忧参半;有笑有泪,更多笑中带泪;有苦有乐,自然苦乐相随。有龙种,有跳蚤,自然有种下龙种结出跳蚤的悲情,也会有个别跳蚤逆袭变身龙种的高光时刻。
每个人都跟鸭子一样,要维持表面的从容淡定,就要在水底下在拼命划水。
你看蒙古舞就要骏马奔腾,藏族舞就要鹰击长空,呼麦和长调都诞生在草原,芭蕾和钢琴则繁盛在皇室。李雪琴以东北话为摇篮,治愈自己和我们;詹青云则飘在半空,人设崩塌只是迟早的事。
生活就是这样丰富,是艺术的宝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写悲剧,就要是采撷香花酝酿苦果,把石崇家那“三尺四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的珊瑚树,击碎了,给你听响声。
写喜剧,用鲁迅先生的话来形容,非常恰切:即使无名肿毒,倘若生在中国人身上,也便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溃烂之时,美如乳酪。
写正剧,则用纪实的手法,隐去宫闱秘闻,专注正史煌煌。
写野史,便要捕风捉影,将丁点大事千淘万漉,把眼只盯住孝庄到底有没有下嫁多尔衮,顺治到底流淌着谁的血?
比如京剧,一条马鞭就是汗血宝马和照夜狮子白翻着蹄花疾驰而过,一根船桨就是楼船夜雪或艨艟巨舰,几面白旗滚过就是疾风裹挟暴雪,光是看骨缝就一阵寒凉。
舞台地方小,放不下一艘大船,也没法打马而过,更不能“借东风”,所以这个作为艺术虚构性的佐证力道还是不够滴。
连娃都知道,妈妈,你说他们在骑马,哪有马呀。额,动物园才有马,这里也养不下。
比如《红楼梦》,要看尽多少世间繁华,要咀嚼多少人情冷暖,才能有这样的“封建社会百科全书”问世。试问,“贾宝玉”凝练了多少“宝玉”的玉色莹泽和宝石蒙尘,“贾雨村”又团拢了多少精致的自私和世情的淬炼。
而你我尚且还是“红楼梦中未醒之人”,娃儿焉能懂得这一场“红楼大梦”。
或许,还是要用童话故事解决儿童的疑问吧。
白雪公主连着三次被骗,发带、梳子、苹果,皇后屡骗屡得手。这情形不可能出自一个正常认知的小姑娘,何况还有金枝玉叶的见识和排面。所以,这是格林兄弟从好多小孩身上,提取了“傻白甜”的基因,克隆了白雪公主这样一个经典角色。
太深奥了,娃儿肯定听不懂。她大概只喜欢七个小矮人的迷你家具吧。
能感觉二十床鸭绒被下藏有异物的就是真的公主,持有国书重兵卫护的反而不是公主,这就更是艺术虚构的升级版了。公主嘛,嗐,谁还不是自己老爹的小公举。这怕是无数老爸骄纵女儿的统一版本吧!
估计也说不通,娃儿顶多会在一叠冬衣下藏只袜子,第二天摇晃着袜子说:你看我的豌豆。
那么拇指姑娘、快乐王子、坚定的锡兵呢?我否定了自己,这都太落伍。白雪公主、灰姑娘、海的女儿们不再是时代宠儿,也不再是娃们心里眼里一时都放不下的心头好了。
人家现时娃儿的新宠是冰雪奇缘和小马宝莉。
冰雪奇缘也是风尚的抽象产物,女权逐渐崛起的风中,迪士尼自然能嗅到先机,及时调整航向,随势而上。小马宝莉更是虚构了小马乌托邦——小马利亚,那里没有成人社会的饥寒交迫、尔虞我诈和你死我活,有的只是儿童世界里透过滤镜看到的棉花糖般的小小纠纷,翻糖蛋糕般的些微烦恼。不过,在娃儿们眼里,这就是惊雷疾风。
鲁迅是个高人,迅哥儿曾经曰过:艺术的真实非即历史上的真实,我们是听到过的,因为后者须有其事,而创作则可以缀合,抒写,只要逼真,不必实有其事也。
这段话简截有力,可是要怎么向一个六龄童解释呢?
哪有完全写实的动画形象,哪有完全写实的文学作品,妄图向娃儿解释清楚艺术虚构性的我,分明败下阵来。
可是,我的艺术剪裁显然引起了孩子的不满。看来,下次只好举其他小朋友的栗子了。世间这许多栗子,难道我还非自己的这一颗不吃不成。
罢了罢了,现在不懂,早晚也会懂。谁还不懂急流勇退的真理呢,我先假装耳背遁走便是。
想到这里,我释然,也只好释然了。
妈妈教不会的,时光自然会教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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