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如歌】雁行车队战太行 | ?杨昌顺 曲禄元

雁行车队战太行
杨昌顺讲述 曲禄元整理
1948年，我出生在林州市（原林县）河顺镇东寨村。小时候，家乡十年九旱。我父亲和林县人民一样，尝尽了缺水的苦头，忍受着苦难岁月的煎熬。父亲虽然具有起早贪黑的勤劳本性，是一位犁楼耙耕的农家行手，但一遇大旱之年，脸上的笑容便荡然无存，变成了一个愁眉紧锁、一言不发的木偶人。面对干裂的土地和枯死的庄稼，他束手无策，心如烫煮。要么独自蹲在地头吧嗒吧嗒地抽旱烟，要么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要么像热锅上的蚂蚁绕着田埂转个不停。
1960年，林县县委发出了“引漳入林，重新安排林县河山”的总动员。父亲听会回来，脸上洋溢着欣喜的神情，他召开家庭会宣传动员，先后将我大嫂杨变巧和我二哥杨银顺送到红旗渠工程第一线。他常对家人讲，杨贵书记是共产党的好干部，是为人民图生存、谋幸福的当家人！引漳入林符合林县老百姓的意愿，咱就应该积极响应，勇跃参战。
我舅父崔来喜，河顺镇石村人，是1960年首批参加红旗渠工程的建设者。1961年修渠塌方砸断了双腿，膝骨破碎致残。事故发生后，杨贵书记亲自派马车送他回家，并同李贵县长和马有金副县长多次到家中慰问。有一次我在场，当时的情景记忆犹新。杨贵问我舅父家中有什么困难，我舅父说家中没有困难，心中只有遗憾，以后不能再为修渠作贡献了。我当时13岁，被舅父的精神感动便当场表了态：舅父放心吧，长大了我去修渠，完成你的心愿，不把红旗渠修成，永不回家门。杨贵书记从炕沿边欠身站起来，那高大的身躯如同一道伟岸立在我面前，须仰视才能看到他的脸部。他拍着我的肩膀、眼含热泪，意味深长地说：“你们看咱这山里娃多懂事，后生可畏啊！”我转身环顾四周，县委其他领导和趔趄在炕头的舅父，早已眼眶湿润，眼睫毛上都沾满了泪花。
1965年我17岁，义不容辞地参加了红旗二干渠马家山段工程的修建。营部、伙房和民工的住地都在武平寺，每天吃罢早饭和午饭，民工们便各自带着不同的劳动工具奔向不同的工作地点。我们那支独轮小车运输队的任务是负责从离武平寺三里多远的王家寨高山上往下运送砌渠料石，确保修渠任务按质按期完成。
王家寨山高路陡地势险，开采料石的石窝或在半山腰或在山顶上。从石窝向山下开辟的运输小道曲屈盘旋，延伸到平地足有三四里路。我们站在王家寨山顶上都有点望而生畏了。说起林县人推小车，那可是世界一流水平，一个人推上个千把斤东西，在平地上那是行走如飞，潇洒自如。有的高手仅靠搭在肩上的一条车绊就能把小车摆弄得稳稳当当，在行走中还能腾出双手来点火抽烟，但从王家寨山上往下运送料石，那就得另当别论了。小车上装的是千斤料石，独轮碾的是铺满细碎石子的陡而窄的下坡路，仅靠一个推车人的双手拉力和两块刮脚板的摩擦阻力，根本控制不住车子下滑的巨大冲力，如果蛮干就可能发生车翻人亡事故，后果不堪设想。
我们采取了两人负责一辆小车往山下运送料石的方法，但这也是一项既需要胆量又需要两人紧密配合的技术活儿。车子下山时，前后各一人。后面驾车的除了驾稳车掌握好方向外，还得在双手用力后拽车把的同时拽紧“裹角绳”，那姿势是任何一位舞台造型大师都无法摹拟而逼真再现的：身子前倾时如“仙鹤饮涧”；身子后仰时像“鲤鱼打挺”；两腿叉开，屁股下蹲后坠时如“马步稳扎”；两脚用力前蹬软磨硬蹭时如“犟牛下坡”；双臂张开时，如“白鹤亮翅”；当车轱辘突然被石头掩住，车子重量前倾，人的身子被车把挑起架空时，又像“旱地拔葱”……只有眼劲、心劲、腿劲和胳膊手劲协调一致了，车子才会像绵羊一样乖巧灵活地顺从下山。
车前一人负责掩车，就是用一根木杠别住小推车，减缓车子下行的速度。操作方法是把木杠的一头伸到车轮碾着的地面上，杠子的中间部分别在小车前挡头的横木上，杠子的另一头搭在肩上，车子下滑的速度快了就用力扛起，车身被架空，速度自然就慢下来。就这样，前后两人侍候着一辆小推车移移挪挪，走走停停，费了很多周折，洒下不少汗水，才能平安地将一车料石运下山来送往砌渠工地。
干这种活儿是既费鞋又伤肩的。一双崭新的布鞋穿在脚上，不用几天就报废了，鞋底被撕裂成好几块，鞋帮被石头挂得开了花儿，脚上那淘气的大拇指也从鞋帮前钻出一个大窟窿伸出脑袋，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不少民工穿不起鞋，就把废旧轮胎上的胶皮割下来，钉在鞋底当鞋掌，找几块熟过的牛皮或猪皮缝在鞋的前面作裹头，经过这样一番折腾之后，一只鞋足有二斤半重，大家称它为“踢死牛”鞋，样子虽丑陋，但穿起来结实耐用多了。前面负责掩车的更是苦不堪言，肩垫被木杠拧破，红肿的肩膀上早已没了皮。我们的口号是轻伤不下火线，处理的方法是红汞碘酒一抹就走。工地上的宣传员特地编了一段推车快板来鼓舞我们的斗志。
推小车，是好汉，抓住小车就搭袢。
下陡坡，要操心，用力拽好刮脚绳。
讲技术，要妥稳，不能翻车撞伤人。
翻车撞人更不行，妨碍工程又受疼。
同志们，干的猛，安全时刻记在心。当时民工生活很苦，饭食填不饱肚子那是常事。我们常趁着短暂的休息时间爬到树上啃吃涩柿子。我们的住地就是武平寺空旷的庙宇。大家顺手搂些枯草和麦秸，铺垫在潮湿的地面上就行了。劳累了一天的民工们收工回到住地，铺盖卷一撑倒头就睡。至于被钻进被窝里的虫子咬疼或被蝎子蛰醒，更是司空见惯，大家都习以为常了。到了深更半夜，民工们高雅的表演才华竟得以展现：呼噜呼噜的打鼾声，牵挂父母妻儿的梦语抽泣声，咯吱脆响的牙齿磨合声与野外呼天扯地的山风汇成一曲交响乐，轻微与洪大结合，细切跟粗旷融洽，充塞天地，悲壮而豪放！马家山段工程完工后，大部分民工回家了，我却直接报名参加了二干渠庞村段的工程修建。虽然任务还是运送石料，但西曲阳神山上的下坡路没有王家寨那么陡而险，运送的也不再是又笨又重的砌渠料石，而是明窑烧石灰用的废料石块，搬卸起来轻松多了，我们新组建的小车送石队也改为一人一车了。上山时，几十辆独轮小车行走在庞村通往西曲阳神山的路上，像雁行天际一样，一会儿排成个“一”字，一会儿排成“S”形，煞是气派壮观。我是共青团员，处处带头走在前面。我推着装满石块的独轮车，沿着稍微倾斜的下坡路第一个跑起来下山了，车拽着人，人顺着车，只要扭着屁股，晃着膀子，掌握好方向就行了。长风掀起衣襟，卷起头发，真有点“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爽劲和自豪感。后面下来的民工不停地喊“昌顺哥，放慢脚步稍等等”。我放开嗓门大声喊：“加快脚步跟上来，前面的路还长着呢！”喊声伴随着吱咕作响的刮脚板摩擦声在山谷里回荡，传得很远很远……
艰苦的岁月永不忘，记雁行车队战太行！
2020年12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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