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恩图报》上篇||文/杜文亮||【京西文学】第806期

2020年12月7日第323期 总806期
杜文亮,北京市顺义区作家协会会员。1952年出生,生于农村,长于农村,自然成为正规的农民,播种赖以生存的土地。以后参加工作,继续为农业机械化服务,解放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动力。农村的广阔天地不仅哺育了我,更给了我创作的源泉。1992年在《北京日报郊区版》发表小说。退休以后,热爱文学之心尚存,练笔不停。朝圣文学,是人生精神的高层享受。
上 篇血缘情深的父女俩,为了今天这点事儿,差点无情地吵翻脸。中午的饭桌上,淑凤拿着棒子面饽饽,耷拉着脑袋,就是没心思往肚子里头咽。她咬了一口饽饽,没滋没味儿的嚼着,眼睛瞟一眼爸爸,再瞟一眼妈妈,那么焦黄甜脆的饽饽嘎吱(嘎巴),就是吃不出香味来。事儿在心里堵着,话儿也在嘴里憋着,嚼碎的饽饽截在嗓子眼儿,怎么也咽不下去。她端起粥碗,喝了一口粥,才把嚼完的饽饽顺了下去。憋了好大一会儿,她才鼓足勇气,瞄了一眼爸爸,嗔怪道:“以后别让明山扛麻包了!”她又看了一眼妈妈,继续低着头啃饽饽,期待着爸爸有所回应。
淑凤爸爸是一家之主,手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但他认为管家也不能光靠权力,还要有规矩制约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嘛!”谁都不能随着个人脾气想干啥就干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吃不言、睡不语”的古训就是其中的一条,吃饭时不能说事儿,真有事儿要吃完饭再说。要不是出于心情急切,家庭成员谁也不能破坏规矩。在饭桌上乱说话,是不是有点翻天了?作为生产队长,淑凤爸爸很清楚,社员每天干什么活儿,都是生产队长分派的,不能私自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挑肥拣瘦干活是不给记工分的,这是生产队里制定的规矩。他瞥了一眼淑凤说:“明山是自个去扛麻包的,我根本就没派他干这活儿。”他也很纳闷,明山扛麻包这事,跟四闺女一分钱关系都没有,她也负不着一点责任,非得操这份闲心干啥?
“不是您派的,那就不该拦着点了,伤着身子怎办呀?他可是咱生产队的农业技术员,还靠着他宣传‘八字宪法’呢,他要为粮食的高产稳产做贡献呢,您平时就得多护着点……”淑凤句句话都紧盯着,似乎一定要把责任推到爸爸的身上,她的心才能踏实下来。其实,避免以后真的有可能派他扛麻包,这才是淑凤最为担心的事儿。
“他是自个要扛麻包的,伤了身子,他自个负责。是我派的活儿,出事了生产队负责,这关不着我的事儿,更关不着你的事儿,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要不是“掌上明珠”的小女儿说这话,他早就家法伺候了。无缘无故的冤枉生产队长,而且还是自己的亲爸,这事儿放到谁身上,都不能饶得了。
“跟他一般大的小伙子,谁都没有去,就他一个人去了,我就觉着有点不公平。他要不是对我有恩,我才管不着他的事儿呢。有那闲工夫儿,还不如跟我妈多做点针线活儿呢!”淑凤的态度很坚定,一下子把全家都给说愣了。在什么时候,因为什么事,有的恩啊?全家人咋没有一个知道呀!
“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嫩娃子,还敢说啥恩不恩的事儿?纯粹是瞎捣乱。老辈的话说:十七八岁力不全,二十七八正当年,三十七八是好汉,四十七八往回转。我这当队长的,分不出轻重活儿来?有意无意毁了人家孩子,那不是干缺德事儿吗?我比你明白的多,用得着你教我吗?没事儿别瞎捣乱——”淑凤爸一边说,一边放下碗筷,耷拉个脸子,背着手朝门外走去。他不再和四闺女叫真儿了,这不是闲的没事,找个邪茬儿气人玩儿吗!
“爸——,烟袋不拿了,您的小锅饭不抽啦!”淑凤递过烟袋:“这闲事我该不该管呀?”她诡异的一笑。淑凤爸爸“哼”了一声,夺过烟袋,瞪了她一眼,逃出了“舌战区”,到生产队的饲养室,寻了个安静地儿,养精神去了。
年轻的孙明山试着扛了两次麻包,他准备提前进入壮劳力的行列,好在同龄的伙伴中英雄一把,当个第一人。谁知这扛麻包的身影,撞进了淑凤的眼睛,淑凤当时心里一怔:同龄的伙伴谁都没来扛麻包,只有他一人跟着壮劳力们扛,这事儿有点蹊跷?
正是收完了麦秋,要去交公粮的时刻,男劳力们在场院的库房前过秤装车扛麻包。明山也在那儿扛,他哪适应干这种活呢,如果不告知家里大人,等闹出伤身体的事儿,谁负得起责任呢淑凤心急火燎,立刻跑到明山家:“婶子,要不要您的儿子啦,他在场院扛麻包呢!”
明山妈得知情况后,二话没说,抄根大棒秸棍儿,一路小跑冲到场院库房前,冲着儿子大腿“啪啪”就是两下:“回家去,咱不挣这十分,成吗?饿死也不挣这工分。队里没别的活儿干,回家垫猪圈去……”
淑凤躲在墙角里,揪心地看着明山妈像赶驴一样轰着明山:你干这活儿,太不知轻重了,伤了身子谁着急啊!
明山蔫蔫的被轰到家,像头小毛驴儿,一点脾气也没有,还得和和气气地跟老妈解释:“扛麻包的活儿,是集体劳动,不再是个人耍膀子卖苦力了,全是两个人抬着干的。”
农村里扛麻包有两种扛法:一种叫打肩儿,另一种叫捧肩儿,都是两个人干的。这打肩儿呢,是两个人面对面,一人一头儿,扛的人抠麻包底儿,帮忙的人攥麻包嘴儿,两人一用力,就把麻包悠起来了,扛的人瞬间一低头,麻包就放到肩膀上了。不扛的人用力往上提麻包,连人一起拉起来;另一种是捧肩儿,一个人用右膀子,另一个人用左膀子,两人同时用力一挤,再直腰站起身,麻包自然跟着起来了。然后,扛的人攥着麻包嘴,往自己肩膀上轻轻地一拉,麻包就歪上肩膀了。但两种方法都需要在扛之前,深深地吸一口气,憋进下丹田里,随即撑起脊梁骨,再咬紧了槽牙,站稳了脚根,迈步,再迈步,决不能晃悠,更不能唏唏哈哈散了精神,要正正经经当回事儿,这样就不会出问题了。
为此,明山抱怨道:“两人配合,一砸不着人,二伤不着人,绝对有把握,用不着您急成这样……”
明山妈一边喘着气,一边说:“你扛这么大的麻包,比你自己还沉好些,我看到着急,外人也为你担心。你岁数还小,身子骨不瓷实,等过两年,到了岁数儿,你身子骨瓷实了,也用不着别人为你担心了,再扛麻包也不迟呀……”
“您就知道我扛麻包了,就不知道我干正经事儿呢。”明山一看光解释扛麻包不行,只能说出了实情:“我是在做千粒重的试验呢,数三个一千粒,再称各有多少克儿,您懂吗?然后算出平均数,就知道打下来的麦子饱滿不饱满。再通过千粒重的概率,预测亩产多少斤,这种科技您能知道吗?”明山接着说:“有经验的人,从装麻包也能知道个大概齐。一包麦子180斤左右,多个三斤二斤的,说明麦子是饱满的,少个三斤二斤的,说明麦子瘪点儿。一包棒子150斤左右,多个三斤二斤的,说明棒子粒是饱满的,少个三斤二斤的,说明棒粒瘪点儿,不是饱满的。就您这两棍儿打的,把我干的正经事,全都打耽误了……”
明山妈这才知道自已理亏,但也不会道歉,她照样拿出家长的姿态:“你干正经事儿,就光明正大的干,我不拦着,你在背人的地方干,谁能看见啊?人家就看见你扛麻包了,这不就为你担心了吗……”
明山在心里嘀咕:这科学试验的活儿,可不是大伙一块干的事,需要用点细心的。这似懂非懂的人,或者不懂装懂的人,说出来的话,准能让懂行人哭也不是,笑也不是的。跟矫情人讲不得道理,费你唾沫星子不说,还要浪费时间,还不如省些工夫,赶紧回去干点正经事吧!
再说淑凤家里,淑凤妈看着四闺女和她爸吵吵,心里干着急,就是不敢伸嘴儿。家庭主妇不好当,队长家的主妇更不好当。说多了吧,伤人,不利于团结,让队长在外边不好做人。说少了吧,脱离群众,不合群儿,人人不待见。又要说的适当,又要合群儿,是事都得过脑子掂量着,出不得丁点差错。一个是惹不起的猴似的闺女,一个是不敢惹的倔老头。当着爷俩面,淑凤妈也没好意思搭茬问,只是在心里嘀咕:怎么孙明山对淑凤就有恩了呢?这还欠上孙家的人情了。为了不闹出什么误会来,淑凤妈急火火地奔到孙家,得向明山妈问出个虚实:“明山妈呀,在家吗——。可不得了啦,我家那爷俩为明山扛麻包的事儿,掐的脸红脖子粗的,就跟那公鸡炸毛似的,伸着脖子,瞪着眼呢,谁也不让谁呀——就跟不是亲爹亲闺女似的。”
队长老婆找上门了,明山妈赶紧往屋里让着:“大婶子,您进屋坐会儿来,我给您倒碗水喝,有啥话您慢慢儿说,天狗吃不了日头,千万别急出个好歹来——”
淑凤妈坐在炕沿上,盘起一条腿,用手拍了一下炕蓆,弯下柳条细腰点着头说:“我跟你说吧,我家这四闺女,怎么那么偏着明山啊?非要让她爸护着明山,不答应就不行。生产队里百十号社员,眼睛都玻璃珠似的,咋能明面上就护着他呀……?”
明山妈急着解释:“大婶子——,您甭着这急。人家淑凤不是那个意思,她是怕明山损伤了身子,落下个毛病和病根啥的。真要是一口气呶着了,这一辈子缓不过来,那不就毁了吗,您家淑凤那是菩萨心肠啊……”
淑凤妈又拍了一下炕蓆:“我那倔老头子说,不是他派的活儿,千万不能冤枉他。我来跟您通个气,顺便问问明山,到底是累着没累着哇?”
“没有,没有——,这不是让我给轰回来了吗,这明山倒是挺听话,真是叫您惦记啦。”
“那就好——,那就好,都好好的,咱这当妈的也就省心了。可四丫头放出话来,说明山是她的恩人,这恩是从哪儿来的啊?我咋没听说过呢!您知道不知道咋回事呀?欠了人情,我得记着还那!”
明山妈拍了一下大粗腿:“我哪知道呀!大婶子!应该是淑凤对明山有恩呢,怎么倒着来了,明山哪对淑凤有恩呀?不过有一样儿,您得好好想想,有恩就得有难,恩从难中来哩。淑凤在什么时候,受过什么样的难,您不就心里有底了吗?”
(未完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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