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康研讨班《“更多”》中的图式
假的雕像,浅的“圣状”也谈“屎尿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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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促发大规模诗歌圈内外人士围观的,无非是小贾诗中的“屎尿屁”,那我们就来好好谈谈这个带气味的话题。在整个事件中,“屎尿屁”喷薄活跃,不断变格,成为精神分析不得不面对的“客体”,它起码有三种形式:第一种形式,是徒具表面意义的客体,不带任何深度和隐义。媒体在小贾诗歌中发现了“屎尿屁”,如获至宝,开启了噬粪般地关切和无穷的换喻过程,但它仅仅是这段俄狄浦斯之旅的纯粹表面,它本身无关紧要(直指那滩货真价值的“屎尿屁”,完事拉到,拍拍屁股走人),是一个空洞的托词。它唯一的作用,就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从而发动各种花式嘲笑、鄙视、阐释、诡辩和洗地。希区柯克电影里的“麦格芬”就是这种东西,它除了引起我们的注意,本身毫无意义,它只是碰巧松开了我们压抑已久的内心能量库的阀门。换成拉康的术语来说,“屎尿屁”或“麦格芬”就是客体小a,是欲望的对象-成因,是象征秩序中心的裂缝和匮乏(观众表面在打趣“屎尿屁”,其实是暴露了无意识中的窥淫冲动,想顺藤摸瓜地一睹“屎尿屁”是从哪里来的,那里风景如何?原欲和无聊就这么杂陈一处),它揭示的是象征界中的实在界空洞。大多数对诗歌不甚了解或仅仅有着肤浅认识的人们,突然发现一个荣耀加身的女诗人、一个著名作家的独生女、一个文学院副教授(本该满腹诗书、阳春白雪,至少也该上上“诗歌春晚”之类的)居然在写这种东西,并一路顺风顺水,这本身就挑起了我们深扒的好奇心和嫉妒心。从报纸的发明,直到今天电子新媒体的兴盛,媒介的日新月异,养成了读者群体的一个共同点,就是兴致盎然地对坏消息的期待。“屎尿屁”人人都熟悉,人人都有发言权,进而激起史上最无年味的一个春节前夕的全网狂欢,也使得诗歌和诗人再次被押进滑天下之大稽的乐园。
第二种形式,“屎尿屁”不再无足轻重,也不是裂缝和匮乏,而是实在界残留在象征体系中的物质碎片。它不参与想象界的镜像游戏,而是成为一种剩余物。作为一种交换客体,它在各种对立元素之间流转,寻找那个从一开始就失却的最佳位置,而终不可得(“屎尿屁”是没有位置的,它只能隐忍和暂存,一旦排出,就会遭到系统性清除)。“屎尿屁”成为某种见证物。当小贾诗中的“屎尿屁”还尚未被媒体发现和放大之前,这位文学世家里的大小姐,已然置身于一种优渥的成长-工作环境,文二代、高学历、发作品、当作家、发论文、进高校、评职称、获大奖、参加“青春诗会”、开研讨会、名人站台,等等,跟绝大多数同代人相比,这些元素必然构成小贾的成功叙事学,谁也不会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妥,谁让她是贾平凹的女儿呢?在人情王国和功利社会中独产的互惠语境和关系经济,是每一个中国人烂熟于胸的,其父贾平凹的大名和特权,可以平滑地穿越各种制度的壁障,这位中国作协副主席至高的官位和广博的人脉,也能腾云驾雾、穿针引线,让诸多表面上不可能之事变成可能,变为现实,为小贾的“成功”做出稳如泰山的担保。微信里的披露文章中写到几位诗坛大佬纷纷为其点赞、作序、撑场、造星,大有认干爹之架势,毫不奇怪。老贾上世纪的《废都》与小贾诗中“屎尿屁”包含着隐秘对位,文学基因的传承既是光荣伟业,又是逻辑使然。一切骄人的成长史在小贾诗中的“屎尿屁”被众人围观后,才成为真正的“屎尿屁”(它已经是排泄物,而不是裂缝和匮乏),像过街老鼠一样,引来汹涌讨伐和无度嘲解。作为担保的父亲之名,突然失去支点,无处安放了,只能按照“屎尿屁”的路线,一路红尘滚滚、慌不择路,成为系统无法消化的部分,等待冲洗和曝晒,收获羞怯和尴尬(但该父女有《废都》护体,这部分都可以省去几百字)。权力总要寻找它的接班人,“文二代”的问题只是表面,“官二代”的问题才是实质。小贾不但沐浴在乃父的文学庇荫之下,更享受着其他青年作家无法想象的特权。她本该成为贾平凹的辉煌延伸和荣耀结晶(拉康的镜像游戏总要转化为象征结构,层峦叠嶂的交换关系总要奠立为“贾家王朝”强悍招牌,制成特权再生产机器),但却十分遗憾地被新闻事件翻炒为“父亲之名”的“肛门客体”,最终不幸沦为老贾没有收拾好的“屎尿屁”(文坛的纸尿裤兜售者也同时登场)。这一滩无处安放、无法消化(更不能让当事人亲口吃下去)的剩余物,接受着过度地凝视和化验,尽管头绪纷乱、成分复杂、见仁见智,但这种命运的不可回收性,已经暴露了父亲勋章的易碎性,也暗示了特权群体的淫荡性(它总是要比无权者吃的更多、要的更多、过得更好,“屎尿屁”之体量力度才更为硕大威猛),它如今已经坦露出贪婪的嘴脸,所有棒喝者和辩护者,都只能充任这种淫荡客体的搅屎棍。回到拉康哲学,这种本该留在实在界的物质残渣,非要不安分地闯入“原初和谐”,也就引发了众网友“贵圈真乱”的感叹。经由这种实在界的撞击,想象性平衡转变为一种象征性的结构化网络。再借用一个拉康术语,便可以说,“屎尿屁”并非凭空而来,小贾是老贾的一尊雕像,老贾是小贾的一个“圣状”(拉康晚年的一个概念)。在老贾那里,有心良苦栽培革命接班人的伟大事业,被几首清浅小诗里的“屎尿屁”轰炸得灰飞烟灭,说起来实在不值当;而在小贾这里,父亲形象不再转化为大他者和秩序法则,而是成为该女子精神世界里的创伤性内核。它被小贾拨弄得越快乐,收获的苦涩也越强烈。这里可以比较一下“屎尿屁”的前两种形式:第一种客体(“麦格芬”式的)可看成是欲望客体,写作a。“屎尿屁”作为一个引人注目的热词,让整个事件充满神秘,让所有围观者神清气爽。当消费完这套秽语后,纯粹表面被揭去后,事态的“灭点”跟着出现了,它被置于无限远处,欲望也被引入一个无限换喻、永不满足的过程。第二种客体(剩余物式的)可看成是驱力客体,写作S(A)。它是浓密而不透明的在场,被赋予崇高而致命的实质,正因为这类客体的在场,所有关系围绕它开始流通,只有它成为唯一的障碍。在拉康的“欲望图式”中,第一种逻辑是“基础”,第二种逻辑是“上层建筑”,两者既相互补充又相互对立。
除了以上分析过的两种客体之外,还存在“屎尿屁”的第三种实现形式。那就是当实在界浮现在想象界时,在我们视野内便出现了无法擦除的巨大污点,似乎是人性深处的某种相互分享的原罪。那它不再是用过即废的纯粹表面,也不是以剩余物的面孔充当的交换关系的见证,而是会耸立为现实世界中巨大的、压迫性的物质在场,它以冷漠麻木的形象宣示着一种不可能的快感,写作?。这时,“屎尿屁”变成了什么呢?我们在整个事件中感受到的“惘惘的威胁”到底是什么?是小贾写出几首带有“屎尿屁”字眼的诗歌吗?这个问题,一些专业的诗人已经给出过解答。从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口语诗”写作开始,这类诗歌一直存在并影响巨大,可以说,它改变了新诗的基本面孔。写“屎尿屁”当然可以被认为是诗人写作的可选项,但首要的是,他写出的应该起码是诗,而不是口语。在这个起平线上,再来谈其他的。那么,除了一些不明就里的文字洁癖论者的矫情和狭隘,令我们作呕的,如果不是“屎尿屁”这些儿童题材的应有之物,如果不是那些诗坛“权威”的指鹿为马和信口开河,那该是什么呢?贾姑娘在遭受了网络暴力之后依然让我们难以释怀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呢?层出不穷的“屎尿屁”可以被抹除和清洁,怕只怕它会不幸地污染了人性的觉知,腐化了人类社会的理性。其他领域先不说,只在文学界,我们会看到它过于炫目的黑社会特征,在一个前现代的、完全由偶像和强人所掌舵的人情江湖里,“屎尿屁”首先成为投名状,接着成为彼此相互认证和交换的条件。就像初次相见的两人互加微信一样——你扫我?还是我扫你?——潜台词是:我们互相认出并接受了对方赠予的“屎尿屁”,我们自己身上沾染了对方的气味和污迹,我们从此就是胜似亲人的诗歌兄弟了,由此我们也承担起将来为彼此扫清秽物的责任。这种靠“屎尿屁”为中介缔结起来的关系世界及其知识,成为每一个想在文学圈里“混”下去的从业者共同遵守的规则。“屎尿屁”成为另一种血液,并依照血液的精神组织起社会规则,升华为一种下坠的、迷失的图腾。换句话说,我们幻想的那个理想化的文学王国,其实正是到处充斥着“屎尿屁”的堕落之城,一个原始的丛林世界,它几乎完全由文学之外的力量来操纵。这种“文学之外”的野蛮力量,就是实在界向想象界的强硬入侵,本来公正、亲诚、圆融的文学世界,变得如此庸俗、势利、残酷、烂俗。文学官员和文学强人习惯于托着装满“屎尿屁”的容器,来称量那些他们根本懒得去读(也可能没能力读懂)的文学作品,再从这容器里取出“黄金白银”,为自己加冕和封神,十分入戏。官样文章和浅俗文体的炮制者,也像生产“屎尿屁”一样定期产出、软硬适度,不知不觉也能错生出一点职业荣耀感。这个有机化的文学界,正是以绘制“污点”的方式去绘制它自己的版图,以铲除尿渍的方式去雕凿一座崇高者的雕像。不论是“污点”还是雕像,它们狰狞、淫秽、冷漠,但它们存在的意义,可能只是为每一个有先天缺陷的我们挡住那道让自己失明的强光。中国道家盛赞屎溺,巴塔耶将粪便誉为“神圣世界”,读出一种浓厚的宗教气氛。“屎尿屁”在这里之所以成了好东西,是因为它象征着一种普遍经济:重要的不是积累和生产,而是排泄和耗费。必要的浪费和朽坏,更加有助于社会有机体的健康运转。只有拉得好,才会吃得更好;只有舍得放弃一部分,才能获得更多的部分。惜乎老贾久经沙场,爱女心切,专心聚敛,毫不浪费,鼓胀的胃肠终有憋不住的一天;更可怜小贾红颜命薄,才不配位,纤弱的身子骨有点受不住乃父的大手笔,到头来如履薄冰,被扒得一丝不挂。莫不如还原本色、活出真我,笔下多点人间烟火,哪怕拙笨、短浅,那也是自己不可替代的脚印和起点。(完)2020年2月5日
“文学空间” literature-space
「一个孤独阅读者的共同体」
我的朋友,欢迎来到“文学空间”(literature-space)。这个名称借自法国哲学家布朗肖,他在自己那本同名著作中称,作品,只有在它成为某位写作品的人和某位读作品的人的公开的亲密,成为由于说的权利和听的权利相互争执而猛烈展开的空间时,作品才成其为作品。
我们的“文学空间”,致力于打造一个孤独阅读者的共同体,它是鲁迅的“两株枣树”之间的虚空地带。在写作中,惟有孤独是可以分享的。在听中读,在读中写,我们呼唤永不停息、永无止境的写作,写作不是别的,写作也正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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