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选网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散文随笔）
文 / 汪德生
32年前，1988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日（公历9月6日）。这天，是我那未曾见过面、远在台湾宝岛上的舅舅59岁的生日。舅舅是1948年17岁被“抓壮丁”离开家乡的，40年杳无音讯。家里人早认为他已客死异乡，一直无人提起。直到台湾当局宣布开放台湾居民到大陆探亲，海外同胞纷纷投书祖国寻找亲人。在地方政府的帮助下，几经辗转，邮递员终于将一封写着我外祖父姓名的海外信件送到母亲手中，失散几十年的兄妹终于取得了联系。是年二月，舅舅再次写回家书，并寄回一笔钱。他在信中写到：“今年农历七月二十六日是我59岁生日，孩子们要为我做60岁寿辰。但俗语云：儿生日，母苦日。想父母双亲抚育我成人，二老在日我不能朝夕侍奉，死后亦不曾坟前祭奠。悲哉愧也，何谓人子？……”于是，舅舅在信中要求我们在这一天（农历七月二十六），他在台湾高雄家中，我们在外祖母坟墓前，共同举行祭奠活动，以作庆贺他的60寿辰。借此机会，让我们用他寄回的钱多买些锡箔纸币，焚化给九泉之下的二老双亲。他记得故乡的风俗：儿女长大过生日，首先必须准备上等礼品孝敬母亲，以报孕育之恩。自接到舅舅来信，妈妈便一天一天地掐着日子。是日上午，我们便带上妈妈精心准备的三牲祭品，专程驱车30华里，来到乡下外祖母的坟墓前。外祖母的坟墓是按照她的遗愿，安葬在她小时候天天放牛、采野花、挑野菜的村后小山坡，坟旁有一棵楝树（俗称“苦楝树”），树冠深绿，一阵微风吹来，两三朵白里呈紫的楝树花便落在外祖母的坟头上。妈妈稍事休息了一会儿，便张罗着让我的妻子把鸡、鱼、肉三牲祭品摆在外祖母的坟前。在祭品的前面铺上一块大红塑料布，摆上我特地定做的生日蛋糕，插上60枝细细的专用红蜡烛。又叫她那宝贝孙子，我九岁的翔儿拿出她亲手制作的锡箔元宝和纸币等物。一切摆布停当，妈妈向我问道：到时间了吗？我抬起手腕看了看表，9点58分。舅舅在信中吩咐我们：他将提前按收音机里的北京时间把钟表校对好。上午10点正，我们同时放鞭炮，焚烧纸币，他在台湾面对东方给外祖母磕头。“啊，到点了，快点蜡烛，烧钱！”妈妈下着命令，自己连忙抿了抿那花白的头发，习惯性地牵了牵大襟褂子的下摆，走到外祖母坟墓的右侧，双膝跪下，颤抖着说道：“亲娘啊！今天是曾让您想断肝肠的贵儿哥（舅舅乳名大贵子，妈妈小舅舅3岁，直到现在她还是那样亲切地称呼舅舅为贵儿哥）的生日。儿生日，母苦日，他现在送钱来孝敬您老人家啦——”话未落音，只见两眶热泪涌出。但她今天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她招招手，要我们都在她身后跪下。当翔儿嬉闹着扑跪在外祖母的坟头上时，她忙把他一把抱过来，十分严肃而认真地说：“快把坟头让出来，你舅爷爷在给老太太磕头呢！”鞭炮在山坡上噼噼叭叭地响着，响得很远，很远；锡箔纸币在焚烧着，一缕青烟缭绕上升，升得很高、很高，直至溶进那片片白云之中。我似乎听见了台湾宝岛上的鞭炮声，看见了一位两鬓斑白的老人面向着东方，在一鞠躬一叩首……“吹蜡烛了吧！”妈妈的声音把我唤回来。昨天晚上她还在问我那海外过生日在蛋糕上插蜡烛的缘由，但未等我开腔，她便慢慢地挨过身子，撑着双手跪在蛋糕前，伸着脖子，数一枝，吹一枝，一枝一枝地将那在早秋中午太阳的照射下，光亮显得有些惨淡的红蜡烛吹灭。她是那样地认真，那样地虔诚。“奶奶，我要吃蛋糕！”翔儿嘴馋了。蜡烛刚吹完，他就嚷嚷起来。“乖孩子，回家吃吧！”妈妈没有同意。她示意我们将祭品收拾起来。“那就快回家吧——”翔儿想着要吃蛋糕，便拖着腔调喊了起来。然随着翔儿的喊声，妈妈浑身一抖，一愣。接着，她一把将翔儿紧紧地搂在怀里，双手颤抖着抚摸着孙儿的头，两颗泪珠扑簌掉下。嘴里喃喃重复道：“回家吧，快回家吧……”显然，妈妈是对身在宝岛台湾的舅舅，发出心灵的呼唤：回家吧！囿于种种主客观因素，舅舅一直没有回大陆。但自此，每逢舅舅的生日，他都要提前邮寄一笔款项回来，妈妈也都要带领我们到外祖母坟前祭奠。而远在台湾宝岛的舅舅家，面向东方三叩首，也是他每年“生日庆典”必不可少的“议程”之一。直至2014年，舅舅以85岁高龄谢世。舅舅临终给子女遗嘱：骨灰寄存，海峡两岸一统之时，一定要送他回家乡，安葬在外祖母身旁。“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党中央去年在纪念《告台湾同胞书》发表40周年讲话中指出：“回顾历史，是为了启迪今天、昭示明天。祖国必须统一，也必然统一！”舅舅，您回家的时日不远了！
作家简介:
汪德生，中国民俗学会、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安徽省民俗学会常务理事。已公开发表各类文学作品及理论文章200余篇，逾百万字。先后编著、主编出版《庐江人物》《庐江民俗》《庐江地名掌故》《庐江家风家训集锦》《庐江县姓氏源流与文化寻根》等5部；参编《庐江县志》（1986～2005）《今古庐江》《合肥家风》《合肥历代名人》等9部。2004年出版文集《砂石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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