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阑珊 | 美人归:第四十一章

~~~喜欢我们记得点上面的篮字关注哦~~~ 文字/素行(唤渡) “这位大爷,求您放过小女吧,老婆子就这么一个女儿相依为命了。”一个凄凉苍老的声音哀求道。  “哎呀,这么娇嫩水灵的丫头,怎么能受这样的苦,跟着爷我回山里做压寨夫人享清福多好,再这样哭哭啼啼的惹恼了爷,爷让你现在就变成爷的女人,爷可不会怜香惜玉,哈哈哈哈……”一个粗狂的声音说道。  女子抽泣着低低求饶:“饶命啊……”  我觉得口中血气翻腾,刚要抬头被身旁的阿伯一把拉住,阿伯低低的说了声:“这个闲事我们管不了。”  我有些悲凉的底下了头,听着那姑娘的母亲哭着继续哀求道:“求求这位大爷,饶了小女吧,求您了……”  “你这婆子也忒不识好歹了,烦死人了。”那强盗不耐烦的吼道,接着是刀剑出鞘的声音,我抬起头,一道红色在眼前划过.  “娘——”女子惊恐绝望的哭喊道。  所有人都低着头匍匐在地上,一片寂静,阿婆使劲拉我的手,让我底下头,我看着那个骑在马上身材魁梧的强盗首领,稍稍抬起胳膊,手指伸到袖子里摸到银针……  “娘……您醒醒啊……您醒醒……”女子哭道,然后猛的起身向强盗扑去:“你还我娘的命来…….”  我一惊,将手腕偏去,那枚银针直接射向了强盗身下那匹马的头上,马一吃痛,前蹄扬起,将伸手去抓那姑娘的强盗摔了下来,一时间那些小强盗都慌乱的下马去扶他们的老大,我站起来冲过去将摔倒在地上惊恐不安的姑娘拉起,退后几步,老伯和阿婆在身后惊恐的喊道:“阿离——”  我回过头给了他们一个放心的眼神,那个强盗首领满脸怒气站起来看向我,然后眼中闪过一抹讶异的神色,“哈哈哈哈……”放声笑了起来。  我收敛起心中的惧意,故作平静的看着他,他挥了挥手,瞬间那些强盗将我与那位姑娘团团围住,我笑了笑说:“对付我们两位弱女子,也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  他笑了笑抬手抚上下颚摩挲着说:“可美人你不是一般的女子,若不是为了救这个小娘们儿,恐怕此刻眼睛瞎的不是我的马,而是我吧?”  “哼——”我冷笑了一声:“算你运气好。”  “爷我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否则怎么知道人群中还埋没着这么一位美人啊,还是个很聪慧的美人,爷我喜欢。”他一脸得意兼色眯眯的样子。  看着他的样子,我觉得有些反胃,强忍着呕吐的感觉,走近他些,说道:“垂涎本姑娘,也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罢,连着几枚银针向他飞去,他一惊,举起刀左右挡去,四周的小强盗惊呼着“大哥……”  我快速闪到他背后,袖中的短刀地上他的后背,他瞬间僵立在哪里,我将刀移至他的脖子,因为他身材魁梧高大,我稍稍惦着脚尖有些吃力。  “爷我还真是小瞧你了。”他笑着说道,顿了顿又问:“你要怎么样?”  “放了这位姑娘,给她母亲的安葬费,让你的人撤的远远的,本姑娘便放了你。”我冷声说道。  “好。”他爽声应道,“老二,给这位姑娘几两银子,先带着兄弟们回山里。” 那个被唤作老二的男人,将包袱里的银子扔给那位姑娘,转回头看着他们的老大踌躇道:“大哥,弟兄们不能丢下你啊…….”  “你他娘的怎么像个娘们儿,让你们撤就撤,老子能有什么事啊!”他骂道。那个老二犹豫了一下,喊了声:“弟兄们撤——”翻身上马,带着众人策马离开,带起滚滚尘土,听着马蹄声远去,我将手里的刀收起说:“你也可以走了。”  他朝着地上“呸——”了一口,转身看着我说:“我曹霸天还是第一次栽在一个女人手里,不过,老子是真服了,姑娘以后有事尽管到辜山找我,一句话的事。”说罢,抱了一拳翻身上马离开。  我轻轻呼了一口气,回头去看那位姑娘,她抱着她娘的尸体在抹眼泪,我在她身边蹲下,轻声说:“抱歉,没能给你娘报仇,还请节哀顺变,让你娘入土为安吧。”  她抹了抹眼泪,转回头看着我摇了摇头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姑娘若不嫌弃,我以后便跟着姑娘,给姑娘当牛做马报答姑娘。”  我想了想说:“你一个人也不安全,与我做个伴也好。”  她点了点头,给她娘整理身上的衣服去了。阿伯和阿婆站在我身边拉着我站起来,焦急的问:“阿离,你可吓死我们了,没受伤吧?”  我心里暖暖,握上阿婆的手笑着说道:“阿离没事,让你们担心了,以后让这位姑娘和我们一处走吧。”  阿婆看看着那位姑娘叹了气说:“好孩子,还有我们呢。”  这位姑娘名叫薛絮儿,自幼丧父,母亲将她独自带她,想来是极不容易的,葬了她母亲,她在她娘坟前磕了头说:“娘,等战乱平息了,女儿回来看您,您放心,絮儿会好好活下去的。”  我看着她单薄纤弱的身体轻轻点了点头,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说:“阿伯,阿婆,姑娘,我们走吧。”  阿婆拉上她的手拍了拍,叹了口气说:“你这样懂事,你娘也该安心了。”  她抬眼望向前边看不到尽头满是流民的小道,我跟着她的视线看去,心里一片迷茫……  将近五月,雨天越来越多了,常常是毫无预兆的倾盆大雨急劈头盖脸的浇了下来,将无处避雨的流民们浇个狼狈不堪,忽冷忽热的天气让本来挨饿缺乏体力的流民们更加窘困艰难,不断的有人因风寒病倒而离去,我包里治愈风寒的药几乎都用在了这些流民身上,随着天气转热,瘟疫开始蔓延,我在悔恨自己当初没跟着师父好好学些医术之余,只能尽力不让阿伯等人染了瘟疫,每日里行的提心吊胆,又累有饿,背后的刀口也是反反复复的不见好转,偏偏又吃不下东西,胃里反复的难受,闻着尸体腐烂的恶臭味,越发吐的滴水不剩,眼见得一日一日消瘦了下去,阿婆等人只是看着我着急,却也毫无办法。  五月末的时候终于看到了西凌京都辰阳城,城门外到处都是各地涌来的流民,衣衫褴褛,混乱一片,几乎将各个城门口堵得水泄不通,而城外却只有几处发放救济粥的棚子,能抢着分到粥的流民少的可怜,朝廷对于这些流民并没有什么妥当的安抚政策,只是派出大量士兵暴力的驱赶,我站在城门下,心中一片冰冷的悲哀,这样的西凌,真的是气数已经无回天之力了。 我夹杂在流民中间向岗哨林立的向城门边靠近,那些士兵面无表情守在城门边,看着流民靠近便前来驱赶,人群向后退来,我与絮儿紧紧的扶着阿婆与阿伯在人群中支撑着,“吱呀——”一声城门打开,十几个士兵策马狂奔而出,转眼间撞到几个流民,惊呼声,哭喊声,所有人乱作一团,我觉得自己被人群挤的透不过气来,胃中翻做一团,却忍着无处可吐,听得絮儿一声惊呼,我侧头看她被绊倒在地上,老伯忙弯腰去扶她,人群继续向这边退来,下一刻,老伯也被挤倒在地上,我在人群中无法向他们靠近,急的阿婆眼泪都出来了,“我们冲到城里去——”人群中突然传来一声很响亮的喊声。  “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城?我们冲进去——”又有几个人附和着喊道。  “冲进去——”流民们像是突然醒悟一般,向城门处冲去,由于力量来的太过凶猛,将我而阿婆生生冲开,我急忙回头看向阿婆的方向,却已看不到阿婆的身影,前边传来惨烈悲愤的嘶喊声,我被强大的力量推动着向城门口涌去,有红色的血升到空中又散落开来,血迹在日光下越发狰狞,我的心一阵阵的疼着,眼泪落了下来……  “长安帝,你个昏君,你怎么可以屠杀自己的子民——”人群中有人悲愤的喊道。  我咬紧下唇,将短刀握在手中,看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城门口的士兵越来越多,脚下血流成河,有的人冲到了城中,有的人倒在了血泊中,我弯腰躲过了几下刺过来的长茅,想要往边上移一些,却被脚下的尸体绊了一下,径直向下栽去,我将手放到小腹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住手——”一声冷喝在头上响起,接着是刀剑相击的声音,胳膊被一只手用力拽住向后拉去,我转过头眼前是一张熟悉的脸,硬朗发黑的脸上一双担忧的眸子看着我,我看着他,有些讽刺无奈的与他笑了笑,他皱了皱眉将我拉向他身边低声问:“公主没受伤吧?”  我站直了身子,摇了摇头:“韩小将军又救了我一命。”  他看向四周躁乱的人群,边护着我往城里退边轻声问:“公主可要进宫?”  我看着他,心里有些感动,轻声说:“叫我阿离好了,给我找个住处我先住下,别让人知道。”  他点了点头,对周围的士兵叱喝道:“挡着流民便好了,不要随便杀人。”  我对韩恪说:“和我一起的几个人被冲散了,烦请韩小将军帮我找一下。”  在韩恪的帮助下很快找到了阿婆他们,阿伯的胳膊被踩的受了伤,絮儿手臂擦破皮,我看着他们长长呼了口气,韩恪让我低了头跟在絮儿身后,称我们是他远方亲戚进了城,又对他的贴身侍卫吩咐了一番,对我说:“还请姑娘见谅,这边情况有些乱,离不得人,先给姑娘找个住的地方歇息下,待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我便过去。”  我笑了笑说:“劳烦将军了。” 韩恪将我们安排在离王宫稍远一点的一处民宅中,并吩咐人送了些药过来,且将院子里原来的几个下人都撤了出去。院子并不大,只是普通人家的宅子,三间正屋,两侧各两间侧屋,后边有个小院子,有一口井和一个马厩,屋前还有一颗梨树,新叶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光。  中间的屋子没有床榻,只有一张雕花梨木桌子和两把椅子,墙上挂了一副字画,还有些简单的陈设,想来是会客的地方,我择了东边的屋子安顿,让阿伯和阿婆住西边的那间,两位老人却偏要住到侧屋去,我也只能依了他们,絮儿跟着我进了屋子,将包袱放到外间的榻上,左右看了看说:“我睡这里吧,也方便照看姑娘。”我看几人都将我当做主子般恭敬了起来,便也由着他们去了。  简单的收拾了一番,已近旁晚,有细细的晚风吹过,远处的嘶喊吵闹声渐渐弱了下去,我立在阶上看着最后一抹夕阳渐渐西沉,内心一片空洞。阿婆和絮儿在西侧屋的厨房张罗饭菜,空气中飘荡着久违的烟火味,恍惚间,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长到隔了几生几世的时光。  韩恪过来的时候,我正将晚饭吐了个滴水不剩,絮儿伺候着我漱口,韩恪眉头轻皱有些担忧的问我要不要请大夫,我将絮儿打发出去对他说道:“无碍,许是路上吃饭不均匀,休息几日便好了,外边情况怎么样了?”  他眼神有些暗淡,叹了口气说道:“城门已经关了,死了好多人。”话语里充满深深的无奈和悲切。  我细细打量了他一番,但见他晒得越发黑了些,眉宇间多了些沧桑,嘴唇有些干裂发白,一身盔甲映衬的五官更显硬朗,依稀还能寻觅到一些年少时的影子。大抵是我看得有些专注,他有些不自在的稍稍低了头。  我忙斟了茶请他坐下问道:“将军估摸着辰阳城还能坚持多少日子?”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我几眼,低低叹息了一声说:“由于战线太长,现下萧国jun饷紧缺,进攻倒是没前些日子猛烈了,可西凌亦是山穷水尽,无反击之力,若是萧国取得了慕容家的财富,那攻城不过是眼下的事情。”  清风涯血雨腥风的场景又一次在眼前浮现,我紧紧抠着桌沿来平复自己心中的恨意,韩恪轻轻唤了我声“公主……”  我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向韩恪,他用探究的目光看着我,我想起年幼时与他一起玩耍的时光,以及和亲路上他给我的种种帮助和袒护,心中有些暖意生出,稍稍收敛了自己的心绪,遂将朝拾山的事情简略与他讲了一遍,“如今六师兄生死不明,也不知晓山上是个什么光景?”  韩恪静静的听着,没露出任何惊讶抑或好奇的表情来,我说完之后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们昨日收到情报,说公主您和紫萝郡主均还在萧国太子府。”  我苦笑一下自嘲道:“想来这又是萧钦的伎俩,到如今,我还有什么能够利用的。” 韩恪垂了眼,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问道:“公主接下来作什么打算?”  我思量了片刻,起身向他微微服下,韩恪一惊忙站起来,抱拳说:“不可不可,末将受不起公主这等大礼。”  我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不觉笑了出来,他微微一怔稍稍红了脸,我忙收了笑,直起身子,说道:“如今的形势,我也不适合回宫,还望将军成全。”  他点了点头:“公主放心。”  “麻烦将军帮我打探些朝拾山的情况和六师兄的下落。”我说道。  他看了看窗外的月色,“公主这些日子也受累了,好好休息些日子,有什么消息,我过来告诉您,公主若有什么事,打发人到军营找我便可。”说罢从怀中拿出一块令牌递给我:“拿着这块令牌,将士们便会通报。”  我感激的收下:“多谢将军周全。”  “那末将先走了,公主早些歇息吧。”他抱了拳头告辞,转身向外走去。  “韩将军——”我唤到,他回过身来用黝黑的眸子看着我,“将军唤我阿离好了,免得被人听到,生出事端来。”  他笑笑:“好。”  韩恪的身影消失在院落外,马蹄声渐渐远去,絮儿将门落了栅关好,执了盏灯折身走回,微弱的烛火在清凉的夜色中不安的跳动着,彷佛随时可能熄灭,她抚上我的胳膊说:“姑娘回屋歇息吧。”  我转头看了看阿伯阿婆住的侧屋,灯火已熄灭,“这么多日的颠沛流离,大家的体力都到了极致,何况阿伯阿婆年龄又大了,我们也休息吧。”我轻轻的说,遂回了屋。  如水的月光透过窗纸无声的打了进来,在青色的锦被上蕴起一层银色,我翻了几次身,心里却越来越亮堂,干脆掀了被子坐了起来,“锦——”刚唤出一个字,便生生的收了回来,苦笑了一下,倚着床壁半躺下,心中说不出的苦涩,如今,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这一场离散,果真盛大的紧。锦纹,佩兰,你们还好吗?  “萧”字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脚下的千军万马扬起的滚滚狼烟,我立在城墙上,手里提着刀,却怎么也寻不到那身黑袍,周遭一片嘶喊声,我揉揉眼,再睁开,四周却是一片黑暗,所有的声音都不见了,正慌乱间,黑暗中传来了一女子的惨叫声,转而变为沙哑凄离的哭声,声音中似乎夹着怨恨不甘和害怕,我立着耳朵想分辨出哭声是从何处穿来的,哭声却渐渐弱了下去……   醒来时,天色微光,院子里有轻微的响动声,坐起来揉揉了胀痛的额角,一路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但凡睡一会,总是刀光剑影的乱梦,竟比醒着还累。穿了锦纹那身衣服,觉得更宽大了些,镜子里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没有光泽的头发,暗淡发黑的脸庞,脸上的颊骨明显凸出,尖尖的下巴,眼中写满了疲惫的神色,我轻轻抚上这张憔悴不堪的脸,恍惚间竟想不起,曾经的和欣公主、萧国的太子妃是个什么模样。原来心若枯竭了,容貌也随之快速凋零。 感叹了一番,起身去叠被子,自来这些活都是锦纹等人做的,看似简单的活我却有些笨手笨脚,“我来叠吧,热水备好了,姑娘洗漱去罢。”絮儿端了脸盆打外间进来,利落的接过了我手里的被子,我接过她手中的巾帕笑了笑说:“这些日子才知道,自己竟白活了十几年,连这些最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  “絮儿虽不知道姑娘是什么身份,但从那位韩将军对姑娘恭恭敬敬的态度上便知道姑娘身份尊贵,那里做过这些粗活。”她不卑不亢地说道。  我净了脸在镜子前坐下,看着她纤瘦的背影,想起她那日在土匪面前宁死不屈的坚决,葬了她娘后便再没在人前掉过一滴眼泪,对于一个十四五岁的姑娘来说,这份坚忍已是很难得了,这一路来亦对我尽心尽力的照顾着,话虽不多,行事却很是沉稳,想到此处,心下又多喜欢了她几分,她收拾毕床铺,走到我身后笑着说:“姑娘若不嫌弃,让絮儿来给姑娘梳头吧。”  我笑了笑,将梳子递给她,她将我的头发都打散了,轻柔的梳了起来,我在铜镜中看着她,小姑娘五官很是清秀,大抵是营养不良,脸色蜡黄,一身已经洗的发白的粗布蓝衣,袖口处有很细微的缝补痕迹,想来也是有几年的了。她利落的为我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又将一根玉钗替我插上,用一根蓝色的发带,将背后的头发束了起来,看着镜中的我,眼中带着些满意的神色,问道“姑娘觉得如何?”  “好灵巧的一双手。”我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说:“你去请阿伯阿婆进来。”  她点点头出去了,我将包袱打开,里边除了一些药,还有些首饰,我捡了几样出来,看到和亲前夜紫罗送的那支镂空雕花红宝石三股凤钗,想了想也拿了出来,又将余下的一一过了一遍,觉得再没什么不妥。  絮儿几人进来,阿婆将早饭放到桌子上说:“看到厨房里还有些米面和蔬菜,做了点早饭,姑娘快吃罢。”  我起身拉着阿婆的手,又让阿伯和絮儿也坐了,说道:“我们承蒙韩将军的照顾,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再作打算,从今日起,我与絮儿便唤二老为阿爹阿娘,絮儿便是我妹妹,我们是韩将军的远方亲戚,来京都避难的。”  “这……这怎么可以…….”三人急着站起来摇着头说。  我也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若不这样,恐外边的人起疑,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况且,这一路扶持着走来,阿离早已将你们视作了亲人。”  阿婆和絮儿还在犹豫,阿伯苍老的声音响起:“姑娘说的有道理,我们便按姑娘说的做吧。”  我拉着絮儿给阿伯阿婆磕头:“阿爹,阿娘,受女儿们一拜。”  “哎,哎……”阿伯阿婆两眼含泪的点头颤抖着将我们扶起。  我将那些不是很贵重,不会引起人注意的首饰让阿爹拿去当了,换了些银子回来,买了些布,给大家做两身换洗的衣服,又添了些日常用的东西,留下的几样首饰分给了阿娘和絮儿。如此,便安顿了下来。  这些日子以来,韩恪只来过三次,且都是在晚上,他与我们带来些米面罗布药物等生活用物,随着流民的大量涌进,城内的物资越来越紧缺,再有商贾们故意囤积物品抬高价钱,几乎到了揣着银子买不到东西的地步了,因而,每日里抢货打架,聚众闹事起义事件层出不穷,整个京都一团瘴气。  韩恪那张消瘦的俊脸上又添了几分疲惫,他说,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实在是忙的抽不开身过来。二来,也怕过来的次数多了,引得人注意,给我带来麻烦。  我听着心里满是感激,却又回报不了他任何,只能仗着西凌公主的身份和小时候的几分情意,承了这份情了。朝拾山那边依然没有六师兄的任何消息,他只说三师兄和锦纹还安好。  六月初的天气俨然有了些温度,墙角下的几株芍药已开到酴醾,深粉淡粉的花瓣零落一地,轻轻的在风中打转。阿爹打外边回来说西凌又吃了败仗,萧国的军队又攻下了两座城池,离辰阳城越来越近了,说罢叹了口气到屋后劈柴火去了。  絮儿说:“听闻萧国太子治军很严,攻下齐国京都时,并没有作难百姓。”  我低头裁着一块月白色的布料没有做声,阿娘说:“若是能逃过这劫,我每天吃素拜佛给你们祈祷。”  “阿姐,你裁这么大作甚?”絮儿看着我在她画好的尺寸上,偏出了几公分去剪,奇怪的问。  我笑着说:“过些日子吃胖了穿。”  “噗嗤——”絮儿捂着嘴笑了起来:“阿姐,你每日里吃一点东西,还因胃口不好总吐了,怎么能吃胖呢,再者,便是吃胖了,也不能胖这么多?”  “我留着冬天加衣服穿。”我白了她一眼,说道。  阿娘探究的看了我几眼,没有说话。  絮儿打了个哈欠说道:“自来这里,总做怪梦,睡里总梦到一女子在哭,哭的好不凄惨,白日里困的紧。”  我停下手中的活问:“阿娘,你可听见了?”  “前两日,我也以为是做梦,想着是路上累的的缘故,这几日仔细听,像是隔壁人家传来的。”阿娘慢慢的说道。  我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似乎还能听着一个男人的打骂声,罢了,这种时候,我们也不便多管闲事,困的话,白日里多睡一会儿。”  “可怜的女人。”絮儿无限同情感叹了一句。  正说话间传来了几声拍门声,我们相互看了一眼,想着会是谁呢,絮儿喊了两声:“阿爹——”没听到回答,阿娘站起来说:“我去看看是谁。”  阿娘起身刚迈出两步,脚下一个跄踉向后栽去,离她近的絮儿忙将她扶住问道:“阿娘,您怎么了?”  阿娘摆摆手说:“起得生猛了些,眼睛有些黑,不碍事。”  我忙倒了杯水递过去:“喝口水缓缓。”  拍门声又响了两三声,听着还算轻柔,絮儿说:“我去看。”  我点点头:“先押个门缝问清楚,小心些。” 从半开着的窗户看去,见絮儿将门稍稍开了个缝儿,隐约听到一男人的声音,却听不清说些什么,“阿爹——阿娘——”絮儿回过头有些急切的喊了两声,只见门被生生挤了开来,一个身着灰色衣服,有些粗壮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跨了进来,阿娘着急小跑了出去,阿爹也从后院走了出来,忙不迭的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阿伯、阿婆、姑娘好!”那男子点着头,红黑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眼睛却是盯着絮儿不曾移开半分,“我叫朱有财,住在您们家隔壁,自从您们搬过来,还不曾来拜访过,这不,今日在市集上抢到些米,给您们送点过来,这艰难时候啊,邻里邻居相互帮衬着才好过。”他边说边将手里的袋子往絮儿手里塞,絮儿皱了皱眉脸上依然挂着笑,一低头害羞的躲到了阿爹身后。  阿爹咳了一声,将那朱有财手里的袋子推了回去,客气的说:“谢谢您的关照,我们家里的米还能吃些时日,您买一些也不容易,还是留着自家吃罢。”  “嗨!老伯,您也忒客气了,我老朱向来热情,喜欢帮衬邻里,您和阿婆带着两个女儿多不容易,我个大男人年轻力壮弄些吃食还不容易。”说罢,将袋子放到了地上,话语间已经有了几分不耐烦,眼光向屋里扫来,我微微侧身,坐了下来。  阿爹和阿娘有些焦急的说:“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这米真用不着。  “他那是给你们送粮食去了,他是惦记上你家闺女了。”墙外传来一个嘶哑的女声,话语里带着嘲讽。  那朱有财脸色一黑骂道,“你他娘的给老子闭嘴。”然后对阿爹他们笑着说“我家这贱婆娘小家子气,就见不得我救济邻里。”  “哼!你是大气,自己家连下锅的米都没了,还救济邻里,谁不知道你那点花花肠子憋着什么屎?”那嘶哑的声音里多了些气愤:“你那么会讨好女人,怎么陈家那狐狸精骗了你的钱财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去了,哈哈哈哈…….”  絮儿捂着耳朵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发白,我忙让她坐下,轻声安抚她说:“没事的,不要怕。”  重重的踹门声传来,然后是厮打声和那个女人嘶哑难听的哭喊声:“有本事你打死老娘,打呀,打不死,老娘便和你同归于尽,哇……”  朱有财狠辣的声音传来:“要不是买你花了老子一大笔银子,你以为老子不敢,如果不是老子买下你,你早被那些男人玩死了,你他娘少在老子跟前扮贞烈。”  “我恨你——我恨你们——”女子狠厉悲切的喊到。  絮儿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在她手上拍了拍。阿爹阿娘进来,面色有些沉重,阿爹看了看我和絮儿叹了一口气说:“这样的人,一看就是个无赖,怕是还要来骚扰。”  “那怎么办?”阿娘眼里泛起泪花。  我忙起身扶着她颤抖的肩膀安慰道:“我们不是有韩将军么,阿爹阿娘莫担忧。”  几人眼中一亮,放松下来。 接着几日来,那朱有财时不时过来拜访一下,一双色眯眯的眼在我和絮儿身上乱转,我正想着怎样给他点教训,恰遇到了韩恪的士兵过来送东西,那士兵借机吓唬了他一通,才消停下来。  阿爹阿娘越发谨慎了起来,我和絮儿出院子晒个太阳,阿娘都会紧张的将院门关严实,韩恪极少过来,我又不好出去,外面的局势只能通过阿爹打探到一些,大多是西凌战败,又沦陷了几座城池,墙垣外越来越安静了,明明是晴光朗朗的日子,也只有风吹过树叶时莎莎的响声,偶尔有悲彻的哭声传来,不知是哪家又因饥饿或瘟疫失去了亲人,战乱的年月,每个人都经历着生离死别,如此沉重的悲痛。  一件薄薄的被子落在身上,耳边是阿娘轻微的叹息声,“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呢?”似在自言自语,话语里满是无望的期望。  我稍稍卷缩了身子,想着待仗打完了,西凌国便也要成为青史一笔了,那时候父王、四哥哥,那些意气飞扬的皇子侯爷和那些娇滴滴的公主郡主们,又去何处,什么功名利禄、爱恨痴癫不过尘土云烟。朝拾山的时光又浮上了心头,清风朗月般的六师兄,如兄如父般的大师兄,纯真贴心的轩儿……可是一切都不复存在了……  “终会过去的……”絮儿的声音有些飘渺。  “凭他谁打赢了,只管还咱平头百姓一个安稳的生活才是正经。”阿娘感叹道。 是啊,谁坐江山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更好的活下去,这大抵是苦难中老百姓唯一的期盼。  “阿娘,我听闻萧国太子不但人长的英俊,他的军队纪律也很是严格,攻下了城池后也不作难百姓,还给难民发放救济粮呢。”絮儿声音里带了些期盼。  “那敢情好。”阿娘说道。  阿爹冷哼了一声,说道:“好什么好,我们可是西凌人。”  我慢慢睁开眼睛,午后的阳光打在梨树的枝叶上闪着银色的光,一时有些刺眼,稍稍适应了些,我轻轻向外翻了个身坐了起来,“啊——”只听得一声沙哑的喊声,伴随着“扑通——”一声的落地声,我和阿爹等人都被惊了一跳,然后都看向了隔壁朱有财家的墙垣。  “你个贱人,干什么弄这么大动静,老子在睡觉呢?”朱有财粗暴的声音响起。  那女人没有说话,只传来一声急切的摔门声,“看不看你也没人家长的标志。”朱有财讽刺道。  絮儿厌恶的皱了皱眉,走到我身旁,将被子抱起说道:“虽说天气暖了,阿姐也不好在院子里睡觉,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我笑了笑说:“本是觉着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想躺一躺,竟睡着了。”  “阿姐近来的觉可真多,饭量也大了些。”絮儿笑着说。  我没答话,整了整衣服站了起来,却见阿娘手里握着缝了一半的衣裙看着我出神,我稍稍垂了眼,向屋里走去。 终究是瞒不过去的,不是么?我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心底无限的悲凉。  “为本王生个孩儿吧。”温存软语犹在,奈何世事无常半点由不得人,曾经为了孩子之事机关算尽,恼怒欢喜。不曾想他却这样尴尬的到来。  “阿离……阿离…….”阿娘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过神来,急忙拭了眼角的泪,扯出一个微笑来转回身来:“阿娘——”  阿娘双手搓着围裙,立在门边担忧的看着我,嘴唇张张合合,迟疑的问道:“几……几个月了?”  我怔了怔,低下头轻声说:“大概三个多月了,前些日子在路上,我也没注意,到了这里才确定了。”  阿娘走过来握住我的手,叹了口气说:“打算怎么办?”  我的心里一阵抽痛,将手从阿娘手里抽出,转身走到开着的窗户前,看着蓝澈无云的天空,眼睛有些酸痛,半响,艰难的说道:“顺其自然吧,阿娘替我瞒着便好。”  阿娘微不可闻的哎了一声,默默的走了出去。  三更天醒来,觉得嗓子干呕,披衣下了床倒水喝,清凉的水缓缓流入胃中,顿觉体内的躁气减了不少,随之睡意也消去大半,轻声推开窗户,有习习的夜风吹过,月色泻散在前边人家的青瓦上,荡漾起琉璃般的光,我将手放到小腹上,内心里涌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来,这里有个小生命,是我的孩子,这是多么神奇的事情,我甚至多次想着他是男孩还在女孩,会长什么样子,抱在怀里会是怎样的柔软?那一刻轩儿纯真的笑容便会浮现在眼前,回忆里刻骨的冰冷,想到轩儿的身体是如何在我怀里渐渐冷去,想到我与萧钦之间横隔着大师兄一家三口的尸体,和那满地鲜红的血迹,国恨家仇,我背负的太多,我的孩子是没有资格来到这个世上的,这些日子内心里反复挣扎,可我到底是拿不出灌一碗汤药下去的决绝。  似乎有个黑影在我模糊的视线中闪过,我回身冲到床前利落的抽出枕头下的那把短刀,全身神经紧紧绷着,下一刻一个黑影从窗户跃了进来,“谁?”我压着声喝道。  “公主,是我。”一个男子的低沉的答道。  我深深呼了口气,将手里的短刀放下,快速的将身上披着的衣服穿上系好,韩恪见状,将身子转向窗外。我整理好衣服轻声问道:“出什么事了么?”  他转身过来,因久经沙场被晒的微黑的皮肤在月色下不甚分明,而那双眸子却是一如的黝黑乌亮的看着我:“终于得了会空,便急着过来一趟,太晚了怕惊动了大家,便翻墙进来了,让公主受惊了。”  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他的那晚,他就是翻墙而入浣幽轩救了我一小命,不觉笑了说:“对于韩将军翻墙这事,我不觉意外。”  他一怔,然后有些羞涩的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向外间看了看,我说道:“絮儿今日身子不妥,在西屋歇了,将军坐下说话。”  他回身坐了下来,我怕灯光惊动了阿爹阿娘便也未点蜡烛,轻手轻脚换了壶热茶为他倒上,坐到他对面。  “几个时辰前收到消息,萧国明帝驾崩,萧钦即位。”韩恪缓缓说道。 萧帝死了?  那个人登上了王位?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震惊之下我回不过神儿来,只是瞪着韩恪看。  “从王宫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四殿下,四殿下让我打探公主的消息。”韩恪提高了些声音说道。  我看着月色下韩恪略显担忧的眼神,思绪渐渐回笼,喃喃地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韩恪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看了看我说:“公主不在萧国的事情,宫中已经知道了。”  萧帝死了,萧国朝堂也不会太安静,估摸着萧钦也是焦头烂额了吧,即使他再慎密,也是瞒不了太久的,四哥哥让韩恪寻我的下落,想必是担心我的安危。  “呵……终究是要知道的。”我轻笑道,又问“西凌还能撑多久?”  韩恪眼睛一暗,声音有些哑然:“据现在的战况来看,也没多少日子了。”  “不是说西凌军饷短缺么,进攻怎么这样激烈?”我疑惑道。  “萧钦手段了得,很多城池沦陷后,地方有钱的商贾为了自保,都归顺了萧国,且拿出了大量的黄金白银献给萧国。”韩恪有些讽刺的说道。  我叹了一声,没有答话,生死面前还能傲骨凌凌的人,到底少数。  “今夜一战,不知父亲能不能生还……”韩恪起身望着窗外幽幽的说道,声音飘渺。  看着他有些萧瑟的背影,我的心一紧,有些隐隐作痛,国之将亡,壮士身死沙场,如今还能为西凌为郗氏江山做最后浴血的将士之家,大概也只有世代忠烈的韩家了吧,“夜哥哥——”我轻声唤道。  韩恪脊背一僵,片刻后转回身来看我,眸若朗星,我起身走近他,笑着说:“好遥远的称呼,一晃这么些年过去了,世事无常,我也时常想起幼时宫中的岁月,虽然枯燥烦闷,可总是好的。”  我抬头看向星光斑斓的夜空,一片薄薄的云轻轻的飘过覆在了那轮皓月上,将夜色朦胧了几分,那年我七岁,他十四,也是这样的夜色下,他用竹叶吹着悠扬的曲子,我将脚伸到清凉的溪水中晃悠着,那时他叫夜歌,是我孤单的幼年时光中,唯一的伙伴。大抵是被我的伤怀所感染,韩恪转过身与我一同看向夜空,他低沉的声音中透着几分清澈:“那时刚从师父那里习武归来,恰好大哥负责管辖宫中的暗卫,便央了他带我一起进宫,由于我年龄小资历低,哥哥便让我在浣幽轩附近巡视,不想却遇到了公主。”说到最后,他话语中带了几分笑意。  我也笑了出来,“那时总被禁足,夜里偷着从窗户出来,想着翻墙出去看看,结果差点掉下来,也亏是你救了我。”  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转回身看我,我也抬起头看他,恍惚间,又回到了幼时的岁月,简单、纯真,他陪着我听竹涧清流涓涓,看夜月阴晴圆缺。  韩恪的眼睛一如年少初见时明亮,只是面容上多了些沧桑和疲惫,我轻声说道:“你是征战沙场的西凌将军韩恪,你也是月下吹箫的夜歌,对西凌你们韩家也算是尽忠了,真正的英雄不需要以身殉国,夜哥哥,西凌亡了,你也要活着。”  他的呼吸似乎加重了些,半响没有说话,“梆……梆……”夜风中传来打更的声音,每一声拖着长长的回音,穿过每一条死寂的巷子。  “四更了。”韩恪似是自言自语。  他迟疑了片刻又说道:“公主万事小心些,还是……还是不要回宫了。”  我心中微暖,点了点头,他看了看窗外,说道:“时候不早了,属下该走了。”  “好。”我轻声说。  他用那黝黑的眸子看了看我,转身走了出去,门“吱呀——”一声打开,“夜哥哥——”我在黑暗中喊了一声。  他猛的收住脚步转回了身看我,“保重。”我轻声说。  他对我笑了笑大步走了出去,看着他利落的翻墙跃了出去,我的心在夜色中渐渐暗淡下去,国破家亡之时,每一次告别,都是在永别。 韩恪走后,我回到床上,内心辗转凌乱更无睡意,好不容熬到天光,听着阿娘生火做早饭的声响,便跟着起了身,简单洗漱好,到厨房里去帮阿娘,阿娘看到我说,忙说:“这里烟味重,你进来干什么,你还……”说道此处,忙收了口,有些不安的看着我。  我笑了笑,道:“有事情做,时间倒是容易打发些,每日里也出不得门,好闷呢。”  说话间阿爹打外边回来,我开了门,见阿爹面色有些沉重,忙问:“阿爹,外边可有什么情况?”  进了屋,阿爹在饭桌旁坐下,将手里陈旧的木烟杆儿在脚下磕了磕,叹了口气说:“韩老将军战死了,庴州失守。”  我一惊,韩恪月色下萧瑟的身影浮现在眼前,心里卷起浓浓的凉意和无力之感。  “庴州是辰阳城最后的屏障,庴州失守,辰阳危在旦夕。”我说。  “外边的人说,庴州破城,韩老将军被围攻后,举刀自尽,殉国时喊道‘西凌亡矣’。”  我眼角有些酸意,这样壮烈的殉国,无愧于西凌人和那些死去的战士,到底是西凌和父王负了韩家的忠烈和赤诚。  “那韩老将军的尸首呢?”我问道。  “萧国主帅陈霍赞韩老将军气节高,让人将韩老将军的尸首送了回来,约摸着午时便到了。”阿爹说道。  我点点头,没再说话,只在心里长长悲叹了一声。  午时,哀伤的号角声自城门方向吹响,吹彻整个辰阳城,城外寺院的大钟也一下一下敲击在每一个西凌人的心上,最后的西凌人用这样悲壮的方式来迎接这位壮烈的殉国英雄的归来,而那一声声悲音回荡在辰阳城的上空,彷佛在祭奠着这个即将逝去的国度和那曾经的繁盛。  我坐在梨树下,呆呆的望着天空,想着此时的韩恪,该是多么的悲痛,可这飘零在乱世烽烟中的人,又有几个不是在承受着同样的悲痛呢。  快结束了,快结束了……我在心底一遍遍的说。  韩老将军的死将西凌战士最后的一点斗志熄灭,庴州失守,辰阳危矣,西凌将亡,这是每个人都看得到的结局,也许是因为除了辰阳城外再无属于西凌的国土,又或是听说萧国*军队攻城后并不作难百姓,当金戈铁马、浩浩荡荡的萧国大军兵临辰阳城下时,辰阳城内前所未有的安静,仿若城外的厮杀声并不存在一般。  “第三日了,不晓得还能坚守几日。”絮儿望着远处的滚滚狼烟说道。  六月末的日光已然炎热,院内的几株紫薇花被晒的无精打采,枝叶枯黄,了无生机,空气中夹杂着浓浓的烟火尘土味,吸入口腔觉得嗓子干涩,我将目光自窗户上有些泛黄的碧萝纱上收回,把桌子上整理好的衣物和几个药瓶子放到一块白色的布里仔细包好,放到了床头。  絮儿看着我笑着说:“我也该收拾个包袱出来,以备随时逃难。”  我看着她清秀的脸上有着清浅简单的笑容,突然特别迷恋这一刻的宁静,我在她对面坐下,接过她手里捣了一半的凤仙花放到桌子上,拉过她的手说:“等战争结束了,就能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了,让阿爹阿娘帮你寻一个好儿郎嫁了。”  絮儿没想到我于她说这些话,先是一怔,然后羞红了脸,低着头嗔怪道:“阿姐怎么突然说这个,你还没许了人家呢?再说,是阿姐救了絮儿,絮儿要一直跟着阿姐。”  我在心底叹了一声,将语气放认真说道:“我走了,你照顾好阿爹阿娘。”  “阿姐要去哪里?”絮儿惊奇的抬起头,瞪大眼睛看着我。  “回家。”我答道:“我的家在辰阳城,家里还有亲人。”  絮儿呆呆的看着我,似乎是被我的话吓着了,半响,才结结巴巴的问道:“几……几时……走?”  “过几日吧。”我轻声说  “咚咚咚……”急切粗暴的敲门声将我和絮儿惊一跳,“谁?”阿爹从侧屋出来问道。 “开门……开门……”一个男人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絮儿有些害怕的缩了缩头,下一刻又跳起来爬到窗户上向外看去,我起身快速的走到床边,将被子下的短刀和银针藏到袖内,向外走去,絮儿紧紧跟了出来。  那人又喊了几声,显然多了些不耐烦,阿爹应道:“来了。”边向门边走边给了我们一个回屋去的眼神,阿娘出来将我和絮儿推回了屋里,将门合上。  隔着纱窗,见得阿爹将门打开,一个身穿西凌盔甲腰间挂着大刀的男人一个跨步迈了进来,惊的阿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那人的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儿,然后将视线定格在正屋,这时从门外的士兵中挤过来一个人,却是那隔壁的朱有财,他背着手颇有些得意的看向正屋。  “这位官爷……”阿爹弯着腰小心翼翼的问道。  那个军官斜了阿爹一眼,清了清嗓子正欲说话,我拍了拍絮儿的手,深深吸了口气,将门推开,走了出去。  屋外阳光正烈,我稍稍眯了眼睛看向那名将领,他怔了怔,随即抱拳说道:“参见和欣公主,末将奉王上之命,接公主回宫。”  我看着门外层层士兵,心里不由得悲了几分,父王啊,你也太看得起你的女儿了。  我点点头:“好。”遂回屋将床头那个白色包袱拿上,一转身,看到絮儿站在身后呆呆的看着我,我握了握她的手,她仿若大梦初醒般,慌乱的说:“絮儿跟着阿……公主……”  我帮她整了整衣襟,柔声说:“你留下照顾阿爹阿娘,也照顾好自己。”  “可是……可是……萧军就要打进来了,阿姐回宫会很危险的。”她颤抖的说道,眼泪倾眶而落,我的眼角发酸,强忍着没落下泪来,在怀中摸出韩恪留给我的那块令牌放到絮儿的手中说:“你带着阿爹阿娘拿着这块令牌去军营找韩将军,我让他们现在就放你们走。”  “阿姐……”絮儿哀求道。  “除非你想落在朱有财手里。”我命令式的抛出一句,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看到我出来,那位将领做了个请的手势:“公主请,马车在外边候着,其余人跟着车子便可。”  我对她笑了笑说:“麻烦将军了,只是,他们三人是我刚招进来的下人,就不必跟着回宫了。”  “这……”那位将领有些犹豫。  我眼神冷了冷,走进他,将夹着一粒红色药丸的手指放在唇边笑着说:“早回宫,将军也好向父王交差,不是么?”  他眼中闪过一丝不快和惊讶,说道:“凭听公主安排。”  我满意的笑了笑,回身对阿爹等人说:“如今,本公主要回宫了,院子里也不需要人了,你们都散了吧,这些银两你们分了,权当是遣散费了。”遂将一包碎银子放到阿娘手里,稍稍用力捏了她的手心,给了她个放心的眼神  阿娘嘴唇动了动没说话,阿爹拉了阿娘跪下给我磕了头,带着泪光盈盈的絮儿离开,那朱有财望着絮儿离去的身影,脸上满是不甘,却又不敢擅自离开。  我立在院门处,看着几人远去的背影,在心底说了声:“保重。”  “请公主上车——”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我回身,却见秦嬷嬷站在马车旁,那张布满皱纹的老脸上带着快意的笑。  我笑了笑说:“多日不见,看嬷嬷的气色,想必这两年将养的不错。”  “托公主的福,老奴很好。”她稍稍服了身子,指了指身旁一个垂着头梳着妇人鬓身量纤细的女子说道:“若不是老奴这侄女住您隔壁,王上和王后还不知道您已经回来了呢。”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我,充满恨意的眼神,似乎要将我千刀万剐,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我看着她因脂粉太厚而惨白的脸和嫣红的唇,只是觉得熟悉却一时觉分辨不出她到底是谁,“公主可还记得奴婢?”她沙哑而激动的问道。 “点墨?”我在她那张浓妆艳抹的鹅蛋脸上,仔细辨认了一番,疑惑的问道。  她冷笑了一声:“公主没想到吧,隔壁住的是故人?”她用手指着朱有财的院子。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还真没想到。”我淡淡的说道。  “点墨一直念着公主当年的不杀之恩呢,如果不是公主,哪有点墨的‘今日’”她嘶哑的嗓子将“今日”二字重重咬出,“今日能将公主送回王宫,也算是报答公主一二了。”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夜里悲凄的哭声,我大抵能想得到她离开太子府被送入青楼后过的什么样的日子,她定是恨极了我。我想,当初留她性命的初衷到底是什么呢,是为了救她一命,还是为了报复她的背叛呢?她落到这般田地也与我有极大的关系,今日,也算是我的一点报应吧。  我笑了笑,提起裙子上了马车,点墨猛的向我跨出一步,被秦嬷嬷一把拽住,进入车内,我将帘子放下。  “姑姑,是她——都是她——”点墨嘶哑不甘带着恨意的声音传来。  “哼——”秦嬷嬷冷笑一声:“想必王上留着她还有用处,你得了这些银子,也不算白跑一趟。”  “走。”那将领一声令下,马车吱吱呀呀的响起。  我撩开帘子看了一眼韩恪的院子,窗台上阿娘前日晒的菜干还未收起,这里生活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如果不背负太多的爱恨,这样简单的日子多好。  穿过一条条死寂的街道,时而可见衣着褴褛的流民们卷缩在阴凉处打盹,街道的铺子几乎都关了门,只有马蹄和车子的声音在深巷回荡,许是因了车子的颠簸,小腹处传来一阵疼痛,我紧紧靠了车壁,将手放在肚子上,快四个月了罢,小腹稍稍可见隆起,幸而隔着稍微宽大些的衣服,看不出什么来。  一个点墨将我所有的计划打乱,这几日萧军围而不攻,我想着是等萧钦的亲征,以我对萧钦的了解,辰阳破城那日,他定会亲自带兵破宫,然后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父王面前,这是他一直以来最宏伟的志向。而那一天,也就是我与他恩怨两清的时日。可现下,我被带回王宫,不知将是何种情形。  我是西凌的公主,而我更是如今萧国国君的妃子。投稿微信:qingci85投稿邮箱:930057486@qq.com文字|情怀 | 漫语|知言| 悦己如果你也喜欢,点亮右下角“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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