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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推语】本来是为了“消灾”,随便认的干大干妈,却比亲大亲妈还亲,在作者生长的每一个时间节点上,都留下了干大干妈发于内心的关爱、牵挂与资助,这是人间难得的真情。作者不惜以7000字的篇幅娓娓道来,足见其情之深、爱之烈。由于篇幅太长,为了减轻读者审美疲劳,以上、下期推出。
很久了,想为早已故去的干大干妈写篇文字,却迟迟不能下笔,就一直拖到了我已六十岁的今天。这原因不仅是因为忙,而是因为干大干妈这份情在我心中的份量太重了,我觉得不能随便写,怕写不好而被亵渎了。当我拿起笔的时候,就觉得沉重。面对深恩未报的干大干妈的灵魂,我心里感到愧疚啊!
干大的名字叫刘振乾,干妈叫张秀荣。干大的老家在五里川的柳树沟,干妈的娘家在大河沟口古墓窑村的“没路沟”,这两个地方直到现在我还都没到过。从我开始记事儿起,他们就已经是两位老人了,就住在我香山老家的大门外,和我家的房子连着山墙。南面山墙开门的两间瓦房靠我们郭姓几家的当中院子续了个“接檐”是住室,由于每年冬天都烧炕,屋子里被烟熏火燎得很黑,素常总有种烟熏味儿弥漫着,炕头的东头放着一个圆角柜子,隔着柜子是一个顶箱柜和上面放置的黑旧的桐木箱子。外间靠前是厨房,西面靠墙是锅头,东面靠近接檐住室门口处是放小饭桌和小凳子的地方;两间房子中间用板壁隔着,里面靠东墙凳着一张床,是来客住的,临床靠北面山墙处放着一张老旧的抽屉桌,床的对面隔成一个小旮旯是放置杂物的;板壁外面中间用“竹簿子格”棚着的楼上留着一个方口 ,搭着一个上楼的木梯子。门外场院的西边坐西向东有两间草房,是磨坊,南山墙头是干大用木头杠子支撑个圆锥形骨架,外面用?黍杆儿围成的茅缸(简易厕所),旁边栽着一棵林瑾树。草房的东边就是我们郭姓几家大门外的打谷场。草房在后来干大迁走时扒掉了。
至于干大干妈他们什么时候什么原因从五里川的柳树沟搬到双槐树的香山戏楼跟儿来居住,我一无所知,我没问过,干大干妈没提起过,我的父母也没说过,可能也不大说得清楚。我的父母和我的干大干妈在年龄上实际上不属于一代人,父母的年龄要比他们晚一代。干妈的年龄应该比我的奶奶和外奶(外婆)大小差不了多少。我生于一九五七年,当我记事儿的时候,觉得干大干妈已经有五六十岁的年纪了。那时候人老相得早,看上去已经是老头老太太了。
干大旧社会是“担挑子”出苦力的。他常到几百里外的荆紫关和马三口去担盐担铁,或者为别的做小生意的人挑各种杂货。听干大说过,有次在半道上遇上了“劫路的”,那时候他年轻力壮,抡起“搭杵棍儿”一下就把一个正在抢东西的劫匪打到了堎堰下,另一个见势不妙逃走了。我在干大家里见到过他担挑子用过的翘翘的长扁担,两头有铁箍和铁环,中间有衬肩用的“溜肩儿”,还有那根打过劫匪的四尺多长、寸半粗细、上头有“搭杵帽”,下头有四棱锥尖儿和铁箍的黑明发亮的搭杵棍儿。
干大干妈原有一儿一女,大的是女儿,小的是儿子。他们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干姐”年龄与我母亲相差不多,也是个苦命的人,我不知道她的学名叫什么(她没上过学),有个小名叫“毛女子”。她年轻时嫁给我们当地从外地迁来的邓家的大儿子“泰娃子”,后来这个到处跑不落家的泰娃子不知什么原因莫名其妙地“魔怔”了。初解放时干姐和他离了婚。那泰娃子一个人跑到淇河黄柏沟的深山里,钻到浓密的杨桃架里出不来了,站着死在了里边,后被一个上山打柴的人发现,血肉已化,成了干骨头架子外套着褴褛的衣服,邓家的人听说后,到那里看了衣服认清了是他,就在当地把他草草掩埋了。干姐改嫁到九十多里外横涧河口下柳村的寇家湾,是“填房”,在那里为死了前妻没有儿女的刘同喜生了四个女儿一个儿子,日子过得非常艰辛。干大干妈的儿子我没有见过,当我出生时他已经死了,这是干大干妈一生最大的伤痛。当我懂事后听母亲说,我的“干哥”叫“过继子”,生在解放前,刚解放时,学已经上到县城的高中,成绩很好,写一手很漂亮的毛笔小楷字,可有一次他在学校得了急病,说是“脾”,不能吃荤腥的东西。他有了病后就请假去了寇家湾的姐家,姐姐并不懂得那样的病不能吃荤腥,为了让他吃点儿好的,给他做了肉菜吃,这一吃病情就急剧恶化了,结果死在了姐姐的家里。干姐所在的寇家湾离双槐树香山老家太远,交通不便,加之不愿触目伤情,干大干妈在大悲大痛之后就顺从了干姐的意思,把儿子葬在了寇家湾。干大干妈就这样失去了他们的儿子。
关于我为何认刘家两位老人做干大干妈的原因,是我记事后听大人们说的。说是在我之前,我母亲生过两男两女,只有大姐活下来了,二姐和两个哥哥生下来都是没过七天就夭折了。二哥夭折后母亲哭得很伤心。当时母亲娘家、大河面东川南沟的大妗子刚生了一个男婴,大舅为了安慰我母亲,就毫不犹豫的把他刚出生几天的儿子抱来送给了他的大妹,谁知抱来没隔七天就又得了所谓的“七风”(还是“脐风”?过去把刚生下来七天之内得的抽搐病叫“七风”)夭折了!当时农村医疗条件很落后,生育从不上医院,就在家里用一把干草(谷杆)铺在土地上,把孩子生在干草上,就叫“落草”。也不去请什么“接生婆”,接生的就是父亲。母亲每次分娩都要得“草迷”,要昏迷断气一次,总是由父亲用大拇指掐着鼻根儿的人中穴给喊叫醒来。如果掐着叫不醒,急了就打耳光喊叫。母亲每次都是从死亡线上被拉了回来。
解放初期,人们都还很迷信。大舅抱来的儿子又死了之后,父亲就在别人的撺掇下备了礼物,去找人算卦。他翻过桃花河垴的大岭,去到一个叫“乱石爬”的地方请一个“老神先儿”给“下阴”,就是魂儿到阴间去问鬼神,说是我妈犯“白虎吃子”,不过二十六岁生下男孩儿都不能成。问“咋摆治”才能成?说是得“认干大”消灾,要认“一百一十一个”。这么多咋认呢?就认给柏树顶“一百”个,认给石头顶“十”个,再认一个姓刘的干大,因为“刘”和“留”是谐音。我生下来后父母就把家门口最近的邻居、刘家的两位老人认作了我的干大干妈。两位老人由于前面死了儿子,女儿又改嫁得很远,膝下无子也很是落寞,当父母去跟他们商量时,两位老人觉得我的父母也都是实在人,尽管彼此年龄差距较大,也仍欣然接受了。干大干妈门口的大锤布石和庙梁坡下土戏台上的柏树也被认作我的“干大”,这样我就算是认了“一百一十一个”干大。
干大干妈待我非常亲,特别是干妈,对我的关心可以说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她把对儿子的爱都寄托和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我出生的第二年就是一九五八年的“大炼钢铁”,队里所有人都被派到数里外索南沟的山上去砍树烧炭,然后运到十里外的寺合院彰耳沟去炼铁。父母带着一岁的我和七岁的姐姐同乡亲们上山砍树时,干妈不放心,就专门跟着上山去看护我们姐弟俩。干大不嫌辛苦,把他们家两个人的活都干了。
在以后那些饥饿的年月里,干妈家只要有一口吃的,就绝不忍心让我饿着。我母亲说“你干大干妈吃一个虱子都少不了你一条腿。”真的是这样,这虽然是个比喻,却说的是实情。我最爱吃干妈家的东西,即使是再不好的食物,只要是干妈家的,我就爱吃。有一次我母亲悄悄地把我自己家里的黑馍让我干妈交到我手上,问“你干妈的黑馍好吃不好吃?”我咬一口嚼嚼说“好吃!”大人们就笑了!
后来生活稍有改善,过一段干大会去割点肉炖萝卜疙瘩,每当这时少不了把我叫去好好享顿口福,同时干妈还要再盛一碗送到我屋里让我父亲和姐姐也一起分享(我母亲不吃荤腥)。
我特别喜欢吃干妈在早晨热的头天晚上剩的豆面条,那种调了川芎或藁贝叶儿的有着特殊香味的酸酸的味道,令我至今难忘。在我每岁过生日的时候,干大干妈不仅要给我蒸一个白面油卷儿的大“曲连子”,而且要用指头粗细的一绺红棉线给我辫一根绶带似的项圈,每年一条新的,下端串上铜钱,每添一岁,新项圈上都多一个铜钱,直到我长到十二岁。
我六岁之后有了大妹,后来又有了二妹和小妹。干妈不但爱我,而且爱我的几个妹妹。那时候是大集体,父母总是把我妹妹留在家里,早上很早就上工干活去了,干妈总是主动地义务承担看护他们的责任。她早上热了剩饭总要喂妹妹吃了自己再吃。她患了几十年的羊角风病,有时正在喂小妹们吃饭时病就犯了,犯病之后行动失去控制,常把饭洒在床头或者倒在地上。当我的二妹在整一岁因病夭折时,我母亲因受到强烈的刺激精神失常,干妈既心疼我夭折的海琴妹妹,又深切同情我母亲。她因失去过儿子,就特别能体会我母亲失去爱女的割心割肝的不幸和痛苦。她一边痛哭,还一边强忍悲痛来安慰我的母亲。在那段黑暗的日子里,如没有干妈对我们兄妹的呵护和照料,不知我们家怎样能够走过来!
本期责编:李桂田
作者简介
郭文光,男,卢氏县双槐树乡香山村人。先后任中学教师、县委组织部干事、县委党史办副主任、县老区办副主任、县档案保密局书记兼副局长,县国家档案馆副馆长等职。曾任县诗词楹联协会副秘书长、副主席,县作协第一任秘书长。三门峡市作协会员、楹联学会会员,三门峡市郭氏文化研究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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