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当代诗歌选本–余秀华诗歌

余秀华诗歌
◆我的身体里有暮色升起
那么慢。从前一个朝代就开始的凌迟
“那些隐匿了脸部的人知道早就打开的虚空”
我十指对扣，风穿过手掌
甚至，我可以跳舞：当我从大地上重新捧起虚妄
然后，呼唤什么就是什么
庄稼，野草，昆虫，难以启齿的羞愧
“爱是我心灵的唯一残疾”我对他说
这时候宇宙次序又一次混乱，我一边理
一边哭
我不再练习说话。不再跳进月光
不再总想把手上的疤痕掩盖
我知道，直到我死，都不是时候
那么疼。血肉模糊却是伪证
我不再练习说话。仿佛又一次改邪归正
仿佛又一次自投罗网
◆哥哥，哥哥
爱你的时候，我不是余秀华，不是
想你的时候，我不在横店村，不在
她举止端庄，她口齿清晰，她还有明天
哥哥，她不是我
她有高跟鞋，她擅长舞蹈，她的脚不会踩着你
哥哥，她不是我
她乖巧，她明白人情，她的灵魂清白
哥哥，她不是我
她不是我啊。
爱你的时候，我是谁
爱你的时候
我用完人间，坏事做绝
◆我们喝着酒，误入彼此的禁区
——拥抱亲爱的何三坡
这个时候，上海的夜色是倾斜的
没有一场雨扶正灯光，没有一盏灯光扶正光明
隔壁，买醉的女子是另一朵花，一浪而起，一浪又灭
你啊，亲爱的三坡，我的孩子
你身体里的蜜和毒都让我想尖声厉叫
我想把你磕死在黄浦江，让你重新投胎，做猫做狗不做人
但是我只是举起酒杯，轻轻说：喝！
轻率的相聚不适合轻易流泪，三坡
人生，苦难都是必然的灰烬，三坡
我们都是灰烬塑成的人形啊，三坡！
董鑫说：人生的意义是爱和自由
而爱，从来都是让我们失去自由
我们的杯子里还有半满的人生，还需要力气把它
挥霍
雨不会停了，我们各自睡去
不要说晚安，不要说晚安
◆我们不能在这样的大地上相爱
从北京回湖北。你的飞机还没有进入祖国的天空
我不能在这样的时候问候你
不能让思念也染上厚重的雾霾
我要等待一个时刻：看见树的绿，看见羊的白
看见阳光洒在在门口玩耍的孩子身上
我要在这个时候给你报个平安：我还好！
忧心忡忡啊忧心忡忡
不！我们不能在这样的大地上相爱
我们是这个大地的罪人，而爱无罪啊
你问我要什么礼物。我说：蓝天白云，清风明月
你久久沉默
你的沉默让我的忧伤转化成深深的悲凉
（后记：今天从北京回湖北，一路都是雾霾，真是非常忧心，真是害怕工业的发展带给我们的是深重的灾难。过去的社会，物质文明没有现在这么繁荣，但是日子一样过了。社会和人生都是一场大游戏，玩得无法收场就是最后结局吗？如果我是一只神蛙就好了，把雾霾都吸进去）
和村民郑希拉喝酒
他脱了上衣，露出老年斑，褐色的松弛在皮肤上
哦，这一架还会呼吸的尸体
他把毛主席语录背的一字不差，眼泪流出
这个早年因为嫖娼坐过牢的流氓
后来在一个黑煤窑扒煤
实际上负责给煤矿老板拉皮客
后来，他跳到桌子上，脱掉裤子
——黑豆般的生殖器蜷缩在落光了体毛的腿间
他说他也曾八面威风
操过的女人不计其数
他让那些女人喊他爹，把尿尿在他嘴里
但是他现在只能给煤矿老板拉拉皮客
想操，再操不动
他哭了起来
风吹进简陋的乡村酒馆
把一根白蜡烛吹得快要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