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祯|铁衣远戍阿勒泰《大文坊》增刊(总377期)

陈国祯,陕西商州人。七十年代初参军,九十年代未转业。退休前在环保部门任职。在部队时曾在师、军级政治部从事宣传、干部工作。在军内外报刊发表政论文、报告文学多篇。现定居乌鲁木齐。

铁衣远戍阿勒泰
扎根阿山松 二十六载情
八月的一天,我的老排长李振堂在骑二团微信群发了一组照片,那是他任阿勒泰军分区后勤部部长期间的工作照,在照片下面还配了一段掏心的感言,言语间坦露了他对部队生活的留恋,对风雪“鸡尾巴”的深情怀念。
我特别能理解老排长的心情,因为他在“鸡尾巴”整整二十六年没有挪窝。从1968年参军伊始,他把人生最好的年华留给了“鸡尾巴”,留给了火热的军营,留给了一个个边防军人的岗位;他顶风冒雪走遍每一寸边防线;他任劳任怨,勤奋工作过二十六年的分分秒秒;他是当之无愧的老边防,是深深扎根于阿尔泰山的郁郁青松。
1973年我参军到机枪连时,他任二排长。见他第一印象是精明、干练、英武。无论冬装夏装穿在他身上,总是笔挺、干净、利落,英姿勃勃。他讲话或下达科目时,就像他的人一样,干脆利落,没有“嗯”“啊”“唵”之类。他无论射击、战术还是队列、器械,样样精通,展示了非常的军事素养。
听老兵们说,李振堂排长从当战士起,就事事争先,崭露头角,是同年兵中的佼佼者。1969年1月,入伍仅八个月,就作为骑兵二团唯一的“五好战士”代表出席了新疆军区召开的“四好连队、五好战士”表彰大会,同时光荣入党,不久被连队提为班长,1971年提任机枪连排长,开始了他长期扎根“鸡尾巴”的职业军人生涯。
在“鸡尾巴”扎根的军人,总要“无情”地捎带上另一半。这里没有情愿不情愿的选择,而是必须的,义无反顾的,命中注定的。
1973年4月,送老兵回到家乡洛宁,二十五岁的李振堂与本村二十三岁的小学民办教师段松芬一见钟情,他以军人的方式速战速决,从确定关系到举办婚礼一气呵成。新婚不几天就依依分别,回到部队便开始了“两地书”的日子,千般情万般爱只能寄托在字里行间。
洛宁乡下那个如花似玉的乡村小学老师至此便被拖入驻守“鸡尾巴”的命运。醒时的心里,睡时的梦里,全是“鸡尾巴”那个英武的军人,他的魂被那个军人牵到了几千公里外的“鸡尾巴”。
远在“鸡尾巴”的李振堂对新婚妻子的思念常在不经意间流露,妻子的照片总是随身携带,闲暇时总要捧在手里看上几眼。记得一个周末,他叫来他的同乡三排长曲凤岐,执意叫曲风岐拿出妻子的照片比一比,让我们几个看稀奇的战士评判谁的漂亮。说实话,二位排长的妻子都很漂亮,但各有特质:曲排长的妻子是洛阳拖拉机厂的技术员,有着城里人的洋气;李排长的妻子有着乡村女教师的灵秀。最后,李振堂排长以他独有的幽默给出结论,他说:“曲排长的老婆洋气贵气,是洛阳城的牡丹花,我的老婆秀气灵气,是山村的向阳花(迎春花)。”我们听罢,以哄然大笑表示认同。
从那天起,两位排长的妻子都有了特定的名字:牡丹花和向阳花。曲风岐的妻子来队李振堂和战士们会说“牡丹花”来了。李振堂的妻子来队大家会说“向阳花”来了。那时的来队探亲也就一个月左右,末了又是分别,天各一方,又开始了遥远的无尽的思念。
1975年3月,李振堂以军事素质好被阿勒泰军分区首长相中,调往军分区司令部作训科当了参谋。在作训科,李参谋很快就进入角色,他干一行专一行精一行的潜质再次显现,很快就成为首长倚重的业务骨干。
李振堂与妻子两地分居,真正苦了“向阳花”。1976年大儿子出生,“向阳花”段松芬在教师的角色上又加了一个母亲的角色。教学任务压着,孩子又小,她常常累得筋疲力尽,但为了“鸡尾巴”那个戍边人,她一人默默承受着,忍耐着。
就这样苦撑到1977年,“向阳花”终于可以随军,她背上刚满一周岁的儿子,带上一包换洗衣物,千里跋涉来到了阿勒泰,成为戍边军嫂。她的工作被安排在阿勒泰第一小学,转为公办教师。她那时只知从此结束了与爱人的两地相思,却不知一个遥遥无期的伴夫戍边刚刚开始。
大儿子四岁那年,小儿子落地,两个光头一出生就决定了与戍边难以割舍,他们将跟着父母度过年年岁岁的戍边日子。他们无法自己选择在哪儿度过童年、青年,父母的命运就是他们的命运,父母的选择就是他们的选择,父母的归宿就是他们的归宿。正如一名老边防讲的“献了自己献青春,献了青春献子孙”,共和国的边防不止是数代军人的奉献,还有军人几代人的奉献。
有“向阳花”和两个光头的陪伴,李振堂在自己的岗位上心无旁骛,辛勤工作。1979年和1981年分别受到分区嘉奖,1981年6月升任分区教导队副队长,1983年7月升任教导队队长,成为分区培训干部、班长骨干的“总教头”。此期间,他工作出色,又两次受到了分区的嘉奖,一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
1986年3月,李振堂因工作能力强,成绩突出,被军区任命为阿勒泰军分区后勤部战勤科长,光荣“入团”。1988年恢复军衔时,戴上了中校肩章。
李振堂是一个只要给他舞台,他就能扮好角色,唱出彩头的人。平凡的战勤工作在他手里竟能弄出不小的动静。1988年他吃住在边防四团,亲自组织了“人、车、路”综合治理,摸索了一套经验做法,吸引了新疆军区在边防四团召开了现场会,把四团的经验推向新疆军区所有边防部队。
我接到去福海县人武部任副部长的命令,再回“鸡尾巴”是1991年3月。
在乌鲁木齐军分区干了七年干部工作,突然要抛妻别子去边防任职,心里有些沉重。听干部科通知,有人要来乌鲁木齐分区接我,等候不久,从“巡洋舰”上下来的人竟是我的老排长、时任阿勒泰军分区后勤部部长李振堂上校。十多年不见,自是激动不已。我爱人送我时泪眼婆娑,李部长用他那充满豪气的话劝我爱人说:“跟着当兵的聚少离多是家常便饭,今天的离是为了将来的合,高高兴兴送小陈上任吧!”
“巡洋舰”足足飙了大半天,傍晚才进阿勒泰军分区大院,“向阳花”嫂子早就包好饺子在家等着。我第一次见“向阳花”嫂子是1973年暑假,她首次到盐池探亲,那时的她真是名副其实的“向阳花”,绚烂地绽放着,素洁而淡雅。而现时的“向阳花”脸上多了些边关岁月的印记,多了些生活工作留下的淡淡沧桑,不过倒显得更为成熟老练。在我印象中,她还是当年那个“向阳花”。
从福海武装部到边防三团,我听到不少对李振堂部长政绩的评价,听说从分区首长到基层官兵都称赞李部长是想干事、能干事、能干成事的部长。大家知道我跟李部长的关系,并不是故意在我耳边灌溢美之词,因为我知道,这才是他的秉性,是真实的李振堂。
在后勤部长岗位上,在阿勒泰军分区,在边防建设历史上,李部长有几个手笔是值得大书特书的。
阿勒泰分区的千里边防线有十个边防连,三个通信维护站,因远离城镇,偏僻艰苦,几十年一贯制靠土火墙取暖。这种取暖方式不仅成本高,浪费大,而且连年出现煤气中毒士兵死亡情况。时至1990年,李部长在深入边防一线调研基础上,决心解决这一问题,实施“推到土火墙,使用土锅炉”行动。他多次跑乌鲁木齐,拜能人,找技术,终于寻到一种便捷、节能、好用的土锅炉,并亲自监工给所有边防连、维护站安装投用。这一举措结束了各连各站冬季“年年盘火墙,天天架炉子”的历史,既节能、省钱、清洁,又保障了战士的生命安全,可谓是大功一件。
阿勒泰防区冬季寒冷而漫长,冬备是关系边防稳定的一件大事。李部长在调研中得知,过去许多连队缺乏筹划,常常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为了解决这一问题,他亲自带两个团的后勤处长及相关人员走遍所有一线连队,挨个检查,现场指导,逐一落实,使一线连队冬备的计划性、科学性走上规范化的轨道,有效提高了边防一线连队的保障水平。
李振堂部长在深入基层调研中发现,后勤各个岗位的人员技能急需提高,便亲自前往边防三团抓试点,重点开展车辆运输保障技术大练兵;大锅野炊烹饪技术竞赛;各类药品蒙眼条件下的辨识、使用等,取得了显著成效,促成了军区后勤部在边防三团“后勤大练兵”现场会的召开。边防三团被兰州军区表彰为“后勤训练先进团”。
位于“鸡尾巴”的红山嘴边防站是全军闻名的雪山孤岛,类似还有白哈巴等站。严冬里,站上的物资供应和新老兵上下站十分困难。
在新疆军区,只有喀拉昆仑部队才有空运保障。李振堂一直琢磨争取总部批准给阿勒泰边防空运。正巧一次到北京开会,他寻机向总后首长反映情况,不厌其烦地汇报阿勒泰边防的困难,终于取得了总部给阿勒泰分区的空运批复。那几年,边防站的退伍老兵可直飞乌鲁木齐,入伍新兵可坐直升机直达边防连队,红山嘴的各类物资也由直升机送达。
李部长不仅在分区后勤保障上大手笔不断,在后勤部全面建设上也毫不含糊。分区组织各类竞赛活动,后勤部大多都名列第一。尤其在干部培养上,李部长总是叫响“向我看齐”,做好表率。在他带领下,后勤干部全面发展,综合能力显著提升,竟先后产生了五名团职干部,其中武振芳竟打入司令部当了动员科长。这样的结果在整个新疆军区后勤系统没有先例,所以像神话一样被到处传扬。
对于李部长的政绩和贡献,各级组织给予了充分肯定:1990年,他被新疆军区荣记三等功一次;同年八月,被国家交通部、总后勤部评为“边防公路管理先进工作者”;1991年8月,又被兰州军区树为“老边防”先进个人。
在阿勒泰防区官兵心目中,这样一位能力强、贡献大,各种荣誉加身的好后勤部长应该提拔重用,但结果总不尽人意。
1993年,李振堂上校突然决定转业。我当时正在边防三团副政委任上,听到消息想不通,深为老排长抱屈,认为他得不到提职太亏。
那年十月,李振堂上校毅然脱下军装,告别洒过血汗,也创过辉煌的“鸡尾巴”,转业到洛阳工学院。“向阳花”嫂子和两个光头,也一同回了洛阳。
在洛阳工学院,李振堂这块金子照样闪光,样样工作常拔头筹自不必说。在学府这块文化沃土上,他的儒雅之花更加灿烂。
书法是李振堂生命的一部分。他生在书法世家,外祖父是旧中国洛宁写字先生,给洛宁留下七十多块通碑;两个舅父和他的大哥都是书家,闻名洛阳。李振堂从小耳濡目染,自得其妙。当排长时,他的硬笔书法苍劲豪放;当参谋时一手好字独一无二;当战勤科长常有作品上地方报端;边防四团会议室还悬挂着他写的条幅。转业地方数年,他的书法日渐精进,2005年被吸收为河南书协会员,不时有作品参展获奖和书法结集出版,上门求字者络绎不绝。
今年“八一”,我即兴拟小诗“铁马冰河乡关远,枕戈待旦大漠寒;花甲梦里又披挂,挎枪挥刀再扬鞭。”发在微信,老排长见之当即泼墨挥毫,以行草书就传于微信圈,那幅书法豪情万丈,如战马奔腾,把戍边军人驰骋疆场的意境挥洒得淋漓尽致。
河南书界对李振堂的书法评价颇高,称赞“他有军人的风纪、风度、风骨和风流;亦有文人的风采、风华、风雅和风趣。”授他以“军旅书法家”的头衔。
我近日与老排长通话,仍为他抱屈。以他的才能当年如果能提职,肯定是一位好领导,甚至好将军,但万事没有如果。想想后来军队打虎披露,像谷俊山那样“头上生疮,脚下流脓”的王八蛋,也能一路绿灯,官至中将,真tm的让人愤慨!把谷俊山拉出来与李振堂比比,谷俊山有何德何能?
听老排长说,转业后,他曾三次公出,随领导来过新疆,当年的首长、部下以空前的热情,给了他最热烈的欢迎和盛情接待。而今退休,无官一身轻,我约他再回第二故乡,他应承明年来,不为别的,就为二十六年戍边情。
老排长对他后来的归宿十分淡然,他在电话里跟我说:“党把我培养成一名团职上校军官,我很知足,我感恩党,感恩部队,感恩阿勒泰!我在任上干了一些事,那是职责所在,没有亏不亏的道理!”一切得失在他眼中是那样风轻云淡。
然而,阿尔泰山没有忘记,额尔齐斯河没有忘记,边防线的一草一木没有忘记,它们等候着当年那位风尘仆仆的部长再回“鸡尾巴”,再用坚实的脚步丈量每一寸边防线。
可敬的老排长,可别忘明年来的应承,我和曹指导员还有王振国一众战友在乌鲁木齐等您和“向阳花”的到来!最好叫上定居洛阳的王天宝连长和曲凤岐排长同来,千万别忘带上“牡丹花”!
编委会主任:张兆昆
编委会主任:张兆昆
总顾问:朱炳明
主 编:郭芳霞
视频技术:杨世英
编发:微旬刊《大文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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