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文化】儿子越来越幽默/刘元林

儿子越来越幽默
刘元林
【一名惊人】
“都都”是我尚在母腹的儿子（抑或女儿）的名字。自打准备怀孕的那一天起，我与妻子就开始为我们的“概念孩”起名。我说就叫“乐乐”吧，取快快乐乐之意。至于大名，如果是男孩，就叫“思蜀”；是女孩，就叫“思琴（秦）”。“思蜀”，是用三国时刘备的不肖之子刘禅“乐不思蜀”典故，望儿子不忘根本，同时妻子也是四川人；而“思琴”，就因我是陕西人了。我颇为自得，便“乐乐”了好些日子。但妻子不喜欢，她说让孩子思这个思哪个的，弄得一脸的忧国忧民，就像你现在似的，何“乐”之有啊？妻说，名字是什么？名字不就是一个人的编号吗，你到医院就诊，分诊台喊“五十八号”，你不也得答应吗。但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却把名字看得太重，用名字寄托理想和心愿，用名字显示文化和个性，于是给孩子起名就有点像旅游，都喜欢往好的、美的、高的地方挤，闹得这些地方总是人满为患。咱们是不是别凑这个热闹？难得妻子有这番见识。在坡嗲，就有一种“赖叫好养”的说法，认为孩子的名字不宜叫得太金贵，这样才好养活，于是满村的“草草”、“土蛋”、“栓牢”之谓，且个个体格健壮、生龙活虎。于是就同意重新考虑。虽然是要当妈的人了，妻子尚存几分姿色，每次对完镜之后就对我说：我漂亮，你还算聪明，咱们俩的孩子，一定既聪明，又漂亮。我说，千万别这么自信，万一相反呢，长得像我，脑子却像你，如何是好？妻子坚信不会有后一种情况发生，她说她生的孩子，无论是男是女，一定是优秀的，人见人爱的，是男孩，就是“刘都跟”；是女孩，就是“刘都追”。我说，那就叫“都都”吧。我和妻子的故乡都属于古都，又身在京都，便觉得“都都”这个名字颇有文化，很是得意了一番。这种得意终结在儿子满月的那天下午。妻子抱儿子下楼，就听到一位邻居在楼门口喊“都都”。妻子满心欢喜，心想宝贝儿子这么小就名扬四邻了。兴冲冲地抱着儿子迎上去，准备领受邻居的夸奖。这时楼内蹿出一条卷毛狗，绕着那位邻居欢快地摇尾巴。妻子天生怕狗，抱着儿子仓皇逃离。
【生男生女】
苏东坡有言：“无官一身轻，有子万事足。”“老”来得子，焉能不喜？但对我而言，最痛苦也最幸福的时刻是在产房外的那几小时。在“生产”这样的人生大关节上，谁主安危祸福？当产房里传来妻子撕肝裂肺的哭叫声时，除了焦躁地踱步，一次又一次把烟抽出来又装回去，便是恭坐垂首，默默祈求上苍保佑。我的真实想法是，对于我们，对于一位准高龄产妇，只要母子（女）平安，至于生男生女，都是喜出望外的余事了。于是对一位朋友的电话印象颇深。他问：“生了？”我说：“生了。”“男孩女孩？”“男孩。”“多重？”“七斤二两。”“多长？”“五十三厘米。”他是警察，惯于用问句跟别人交流；我也有问必答，配合得像他辖区里的一名暂住人口。他忽然提高声音：“谁干的？”“报告长官，是我!”
中国自古重男轻女，生男叫“弄璋之喜”，生女则叫“弄瓦之喜”，一玉一瓦，境界霄壤。根源在于中国曾是传统农业社会，田里需要劳力，祠堂呼唤烟火。但中间也出现过几次“重女轻男”的小插曲。一是在秦代，为了修长城，男子都得服徭役，女子则可幸免，于是秦谚有云：“生男慎勿举，生女哺用脯。不见长城下，骨骸相支柱。”这次“重女轻男”，是出于对暴政的恐惧。二是在唐代开元年间，杨贵妃一人得宠，兄弟姐妹皆列位清贵，权势富贵不可一世。当时民谣有云：“生女勿悲酸，生男勿喜欢。”白居易在《长恨歌》中也说：“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这次“重女轻男”，是出于对“第一夫人”的欣羡。
现如今，男女平等提倡了一百年了，但传统观念恐怕不单在乡村有市场，也不只潜伏在我的意识深处。那天几位朋友闲扯，赶巧这几位朋友都生的是女孩,有问：“你小子怎么就能生个男孩？”我说是为了生态平衡，我要再生个女孩，你们的姑娘嫁给谁呀？我家楼门口小卖部的老王说得更邪乎：“你的是儿子，我的也是儿子，好啊，这世界就是我们的了！”我问此话怎讲。他说：“儿子是党的事业的接班人啊。”我说这是党章哪一条规定的？这世界是儿子的，还是儿媳妇的，还很难说。
【让梨孔融】
几位朋友来家，像文物专家鉴宝似地围着都都，说儿子长得漂亮，像妈妈。妻子特高兴，又不无忧虑地说，已经两岁了，还迟迟不开口说话。朋友说，这有什么，革命都不分先后，说话还在乎早晚吗？而且说话迟未必是坏事，民间不是有一种说法，叫“贵人语迟”，成大器的人，多拙于言词。
我虽不以“贵人”期许儿子，但自信他不是哑巴，所以并不为他的“语迟”而担心。果然，在两岁半上，他嘴里的词就多了起来，先是单个儿的，很快就三三两两地往外蹦，就像他吹的肥皂泡泡一样。当都都第一次说“爷爷奶奶晚上好”，老两口激动得半晚上都没有睡着。很快就发现，都都似乎不满足于“学语”，还开始“造语”，就像一些新生代的作家，自己创造词汇。小儿维Ｃ滴剂是水果味的，他就把它叫“水果药”；姥爷习惯把火腿切成半圆形，他就称之为“西瓜肉”。妈妈的同事送了一个小玩具，外面是一个椭圆形状的瓷瓶，里面站着一个憨态可掬的小布娃娃，儿子很喜欢这个玩具，每次看到总是喊“鸡蛋娃娃”、“鸡蛋娃娃”。
他不会说话时，我就给他讲《孔融让梨》这个故事，前后不知讲过多少遍，我想他总该有些印象吧。快三岁时，我问他，爸爸买回来一袋梨，由都都来分，你怎么分呀？都都忽闪着大眼睛，似乎在回想我给他讲过的故事。我引导他：最大的给谁呀？给爷爷——都都回答说。比较大的给谁呀？给奶奶。剩下的大的给谁呀？给爸爸。还有大一点的给谁呀？给妈妈。那么最小的给谁呀？谁也没有想到，都都说：“给孔融。”
【童言无忌】
都都是八月底的生日，妻子说，他赶九月一日前出世，是为了早上学呢。过了五岁生日，都都就进入幼儿园大班，幼儿园除了教拼音、学写字，还开设了朗诵、音乐等培训班。每天回家，都都要做作业，俨然是一个小学生，玩耍的时间减少了。我一方面盼望儿子长大，一方面又觉得他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过得快了些。
独生子女的游戏娱乐，确实是一个问题。在家里，都都不是一个人玩玩具，就是没完没了地看动画片，所以一旦外出，我们就带着他。一个月前，我与妻子带着都都在北京天桥剧场看话剧《凌河影人》。该剧讲述的是辽西大凌河一带皮影艺人的传奇故事。两大皮影班主为争夺地盘，结下了血海深仇。二十年后，两家被日寇同时围困在大凌河畔修筑铁路桥。面对日军的屠刀，两家皮影艺人尽释前嫌，他们毅然点燃了影棚子，与大桥同归于尽。强烈的戏剧冲突，醒目的舞台设计，也吸引了都都的注意。他亮着一双大眼睛，全神贯注地看着，似乎全看明白了。
剧中，一个日本少佐欲对中国女青年灯儿实施强暴，危急时刻，与灯儿有世仇的男青年丑儿赶到，抡起铁锹砍死了日本兵，救下灯儿。灯儿于是对丑儿心存感激。她舍弃了之前“父母之命”的大桩子，爱上了丑儿。当大桩子质问灯儿为什么不理他时，灯儿悲愤地说：“小鬼子欺负我的时候，你在哪儿？那一次，要不是丑儿救了我，我……我……我就……”下面的话难过得再也说不出来。演员投入的表演感染了观众，全场鸦雀无声，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
就在这时，观众席中响起一个清脆的童声：“妈妈，她就怎么样了呀？”提问的是我家都儿。
【口占一绝】
都都两岁半上的幼儿园。上幼儿园不久，妻子买回来一套“儿童经典诵读”，二十多本，一大箱子。买来就扔在儿子的小床下，一扔就是半年。儿子三岁过了，妻子说，该给儿子开学了吧。于是，我抽出了其中的《唐诗选》。在一堆古典里，我最喜欢的是唐诗了，我觉得唐诗与儿歌，与三岁的都都最近。
自然是从李白的“床前明月光”开始，一般是在睡前半小时，我一句他一句地诵读。他是不可能规规矩矩地听读的，总是一边在床上跳个不停，或者玩汽车之类的玩具。看似心不在焉，似乎不妨碍记忆。两个月下来，书里的六十余首五言七言绝句便都能背诵了。进入长一点的律诗和排句，都都出现“厌学”情绪，只顾一旁玩耍，连声都懒得出了。为激发他读诗的兴趣，我便采取“捆绑销售”的办法，每晚读诗之前，先讲故事、猜谜语。猜谜语用的是吉林美术出版社出的《儿童谜语全书》，一面是儿歌式的谜面，一面是图画式的谜底。都都很喜欢，每晚都要一猜再猜，没完没了。谜语猜完了，睡觉的时间也到了。我问：“那么唐诗呢？”“明天再读。”小家伙偷懒的方式很像我。
一天晚上，他把书抢过去：“爸爸猜！”他当然不会读谜面，而是看着图画，按自己的理解说谜面。他的谜面，总是让我和妻子乐不可支——“什么东西一个人站这边，一个人站那边？”“镜子？”“对了。”“什么东西烫、烫、烫、烫、烫？”“热水瓶？”“不对！温泉。”“什么东西上面圆圆，下面平平？”“馒头？”“对了。”“什么东西路不平，它搞定？”
他从哪儿学来的“搞定”这个词？我不得其解，也猜不出谜底。他看我半天不做声，说：“告诉你，压路机！”
都都本是有自己的小床的，前两年怕他睡小床蹬被子、尿床，就随我们睡。快四岁时，想让他睡小床时，才发现小床已容不下他一米一的个头了，只好还随我们睡。他总是睡我们中间，是不折不扣的“第三者”。每晚睡觉之前，小家伙总是一手搂住爸爸的脖子，一手搂住妈妈的脖子，左亲一下爸爸，右亲一下妈妈，有时还下命令：“爸爸抱妈妈！”等我的手刚够着妈妈，他又说：“时间到，时间到！”双手把我俩分向两边。
十月初的一天晚上，我正在和妻子说网上声讨“梨花体”的事，刚过四岁的儿子忽然说：“我说一首诗。”我俩大吃一惊。接着，他煞有介事地念到：两个大人，一个小孩；一个爸爸，一个妈妈。想亲爸爸，就亲爸爸；想亲妈妈，就亲妈妈。看我俩半天不说话，他问：“这诗行吗？”
作者简介
刘元林，陕西西安人，热爱文学创作，作品散见于网络报刊，媒体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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