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散文|那年除夕——如烟往事

jiangshanwenxue
我一手抓着个窝窝头啃着，起劲儿地拉着风箱，把火烧得旺旺的，随着温度的升高，浓郁的菜油的香味就氤氲开来。　　隔着窗户，我看到小弟高兴地笑了。　　铁锅中发出了油炸食物时特有的响声，我家年饭的烹制终于开始了。
那年除夕|透明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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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这个名为莲花池的人工湖时，天还黑着。　　四周很静，宽阔的水面在天光地映照下，闪着微弱的亮光。风还在刮着，带来隆冬里深深的寒意。不时有带着晨香的白雾打眼前掠过。不大工夫，整个人都包裹在了这湿润的雾气中。　　昨天晚上就从广播匣子里听到了今天的天气预报：“晴，早上有雾。气温3度到6度。”　　隆冬的晴天很是难得，这种天气，正适合于洗衣物和床单。临睡前，我就将今天要洗的一家人换下的衣服全放在了背兜中，其中还有一床用老家的粗布制作的被单。这种被单很皮实，在家里的那个木盆中，根本无法铺开洗，而莲花池就不同了。特别是我常去那两个地方，有几块很光滑很平整的石头，可以将被单铺开来刷洗。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水是不用花钱的，你只管放心洗好了。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这两处特别适合洗衣服的地方会被别人占了去。于是，起个大早来占位置就成了我的选择。　　还好，放在床边的小闹钟在五点半就准时唤醒了我。我像只早起的鸟儿似地，欢喜地飞到了这里，占据了最好的大树，开始了我必须要完成的工作。　　水冰凉刺骨，让接触到它的手指刺痛发麻。但要在这里洗衣服，你却得要站在直淹到大腿的水里，只有这样才能靠近平整的石头。好在脚下的石头是平整的，站在上面很是稳当，不会担心陷到淤泥中去。　　咬了咬牙，毅然下到了水里，一种冰凉冰凉的痛感迅速蔓延开来，让人感受到了寒冬的滋味。但我也知道，这种体验只是暂时的，十多分钟，最多半个小时之后，这种冷就会被一种温暖所替代。　　这是我将满十六岁时所经历的一件事情。　　我之所以会这么早来到莲花池洗衣物，是因为今天是腊月三十的缘故。按照家里的传统，这些事情必须要在新年到来之前完成，好干干净净地过年。还有一个原因，除夕这天，也是家里最忙碌的时候，我得尽快赶回家去，参与准备年饭的事务中。　　与地道的南方人相比，与我的那些同学们家里相比，我们家的年饭要丰富得多。一般的南方人家，在除夕这天都会煮上几块腊肉，几节香肠，再在煮肉的水里炖上一锅萝卜、海带；有的人家还会弄上只鸡来吃。白米干饭那是必须的，就算是再困难，年饭也得要吃净白米饭。家里有喝酒的，还得要整上几杯老酒。　　我们是北方人，是随着从部队转业的父亲来到这个被称为果城的南方城市的。吃腊肉和香肠也是到了这里后才学到的。和地道的南方人家有所不同，我们家称之为腊肉的，是国家供应的那种盐肉，并没有熏制，也没有灌别人家的那种香肠。　　有我童年的记忆中，就是这种没有熏制的盐肉也很香的，非过年过节也吃不到。然而，除了这些南方人家的吃食之外，我们家还有一些特别的东西，这些特别的吃食，左邻右舍很难见到，这是少年的我最引以自豪的地方。　　初一早上吃饺子，是我们家的传统。饺子馅是肥瘦相间的猪肉加上韭菜做成的，如果没有买到韭菜，奶奶和妈妈就会用大白菜或者大白萝卜来做馅儿。那摆放在竹篦上的小巧的饺子，会让我的同学和伙伴非常羡慕。　　这还不算，我们还有更令人惊艳的美食，那就是“炸油香”。　　“油香”是我们老家的叫法，说得通俗一些，就是油饼。这其实是对油炸面食的一种通称。因为除了和南方的油条相对应的油饼外，祖母和母亲还会炸出更多的东西，比如说藕夹子、萝卜夹子、素丸子，如果肉有宽余还能炸出狮子头来。除此之外，给孩子们当零食的“旗子”也是必不可少的。那是用擀得很薄的面片炸出来的东西，初吃很脆，放长了就很绵实。但无论是脆还是绵实。两种口感都是那么美味。　　这些美食在春节里会像变戏法儿一样，出现在我们家的饭桌上，给一家人带来幸福和温馨。这些源自北方老家的美味食物，不光花样多，而且数量也比较大。每年过年，奶奶和妈妈都会炸上好五、六斤白面的，能装两大盆，这些美味的吃食，节约一点，会让我们从初一吃到十五。　　能制作这么丰富的食品，并不是我们有特别的门道，能够买来这些食材，这些食品的原材料全是一家人平时攒下来的。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里，我们都过着瓜菜代粮的日子，很少吃过净白米饭。这都是为了能省出更多一些白面来，用于春节期间包饺子、炸油香。而所需的菜油，也是从嘴里省下来的。　　在我的记忆中，我们家就从来没有吃过炒菜。所有的菜都是熬熟的，只是在起锅的时候，拿筷子从油瓶子里沾一些油滴在锅里。人少菜少时，就滴一筷，人多菜也多时，就滴两筷，绝对不会超过三筷子。超过了妈妈就会说，要省着吃，要为过年省下点油，到时好给大家炸油香。这种靠菜本身的水分来弄熟的菜肴，自然赶不上用爆炒的方式弄出的菜好吃，但却能节省下不少的油来。就是在物资匮乏，所有生活必须品都是限量供应的年代，到春节时，我们家都会有油来制作别人家所没有的吃食。　　这种情况从我记事起一直延续到成年。　　每当年三十，我们家炸油香时，总会吸引众多人的目光，不光是孩子，还有左邻右舍的大人。男人们不好意思围观，只站在自家门前远远看着，而女人则会凑到我们修建在屋檐下的风箱灶前，一边和奶奶、妈妈拉着家常，一边好奇地观看。那些孩童更会将我们的灶台围起来。就是在和我们家一样格局的风箱灶前烧火煮饭的大孩子，也不时抬头朝这边打量。　　此时，母亲总是耐心地回答大家的问题，把这些面食的制作方法全讲给大家听。可是，尽管是这样，那些南方人也从来没有学着做过，这大概是由于家里实在省不出这么多油和面粉的缘故吧。　　当油香炸出来后，奶奶和妈妈会慷槪地分给在旁边观看的邻居们品尝。看着大家赞不绝口的神情，一种自豪就在我的心头升了起来……　　天终于亮了，四周传来清脆的鸟鸣。几只长着绿色羽毛的翠雀不知从何处飞来，停在岸边的石头上，用敏锐的目光打量着水面。这里是不缺小鱼小虾的，不大工夫，鸟儿们就都有了斩获，那些新鲜的小鱼成就它们的早餐。　　太阳升起好高了，金箭般的光线从湖堤高大的桉树枝丫间射到地面，不用去刻意感受，只看到那金色的阳光，身上就是暖暖的。直到这时，我才感到肚子是这么的饿。然而，心里却涌出一种轻松的感觉，这是因为我终于完成了年前的一件大事。　　小心地将带来的一根破旧的毛巾搓洗干净，把背兜里外都擦了两遍，又在下面放上带来的脸盆，这才把洗净的衣服和被单全装了进去。　　沐浴着冬日里难得的太阳，行走在回家的路上。尽管饿得不行，但却走得欢畅，一副气宇轩昂的样子。　　回到大院，刚拐过我们所住的那个屋角，就看见母亲正朝着这边打量，赶紧走了过去。母亲对我说：“你快看看吧，今天这灶也是邪门了，就是生不着火，也不知是哪儿出了问题。衣服我来晾，你快把火给生燃，这时候不早了。”　　我应了一声，将背兜放下，走到了门前。奶奶还坐在门边使劲儿拉着风箱，小弟搭了个板凳隔窗站在屋里，好奇地看着外面，想把炸油香的过程全收进眼底。可生不着火，他的眼里也写着失望。　　锅已被端在了一边，灶里残余的煤和树叶还冒着些许的烟。我赶紧将它们全掏了出来。一查，灶并没有什么问题，是我捡回的树叶有些潮，大冬天的，桉树叶不好找，家里的引火柴也时时告急。今天用于生火的桉树叶大都是从莲花池旁边那条大水沟里拾来了。由于下到沟边的坡度太斜，捡树叶的孩子不好下到那里去，才在那儿积攒下了一些树叶。而妈妈和奶奶在生火时，又把煤放得太早了一些。　　“今天咱换用谷草来生火。”我用家乡话说了一句，赶紧走到屋里，从我睡的床铺下拉出一个筐来，里面放着十来个稻草团。那还是上个月我在父亲所在的仓库捡树叶时拾到的，被我团成了一个个的草把，顺手就放在了床下。这会儿，该派上用场了。　　我在灶前坐了下来，默默地祈祷能一次将火点燃，从火柴盒里拿出了一根火柴。　　火，终于点燃了。伴随着风箱里发出的风声，火苗欢喜地窜动，舔着锅底，不一会儿，就将洗锅时余下的水迹烧干了。　　这时，母亲已晾好了衣服，她走了过来，用手试了试锅里的温度，把家里存了一年的油拿了出来，汩汩地全倒进铁锅中。　　我一手抓着个窝窝头啃着，起劲儿地拉着风箱，把火烧得旺旺的，随着温度的升高，浓郁的菜油的香味就氤氲开来。　　隔着窗户，我看到小弟高兴地笑了。　　铁锅中发出了油炸食物时特有的响声，我家年饭的烹制终于开始了。
【编者按】一篇生活气息浓郁、具有小说框架的优美回忆散文，记述了物资匮乏年代的一个除夕经历。开篇，作者非常巧妙地把我们融入一个特定的环境，风光旖旎的莲花池人工湖畔，按照中国人传统的习俗年前要将家里清扫干净，并在除夕那一天制作春节期间的美味佳肴。然而，作者家人又是北方人，初来南方，自然在制作食物方面就有了南北差异。那是计划经济时期，生活用品按人口定量供应，于是就有了平日节省、过年集中食用的惯例。这些过程，尤其是对人物心理的描写，栩栩如生，始终紧扣主题，令读者身临其境。作者生活阅历丰富，描写细致入微，文笔运用娴熟，文章优美耐品，倾情推荐文友共赏。【编辑：黄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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