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建霞|老屋,一个时代的结束《大文坊》征文专刊(第024期)

贾建霞,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人。陕西省作协会员。散文、诗歌、报告文学500余篇(首),作品散见于《散文选刊》《陕西日报》《陕西工人报》《陕西老年报》《陕西文学界》《商洛日报》《秦岭文学》《绿风》《中国诗歌报》等报刊,作品入选《回望30年》《商山新记》《大美中华》《富民曲》《丹凤眼》等书籍。出版散文集《暮春那一袭绿》。

老屋,一个时代的结束
老屋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我还在咿呀学语。建的时候,表叔们夯土墙,吃糊汤和麨面。老屋没有横担,没有粗壮的柱子,只有几根横梁,椽也是细的、不端直的木头。建成后我们就从房后的出租屋搬了进去。
父亲弟兄三个,二爸结婚时把祖父母的三间房挓住了一间,剩余二间三爸和祖父母住。老屋建成后不几年,三爸结婚,祖父母便搬进了我们的“老屋”。他们二老住西边一间,前檐是锅灶,紧依墙角,一进门就能看着,后檐是土炕,用半截墙把它与堂屋隔开。我与祖父母同睡一炕。冬天还好,就是夏热难熬。每到深夜,睡得正香,被祖父喊醒。一个撑在炕上的四方帷帐里,祖父母端着煤油灯,在帷帐顶和炕席下的稻草里翻看、寻找着把他们咬醒的蚊子和臭虱。
蚊子大,且嗡嗡嗡地叫,仅那响声也把人吓得不敢再睡;臭虱则在炕席下的稻草中跑,又黑又小的一只虫子,吃饱了滚圆的肚子,看见或听见了主人来讨债,跑得屁滚尿流,但捉住了,就狠狠地用两个大拇指甲一挤,“爆”一声,黑红色的血四下乱溅,还散发出一种难闻的气味。所以人对那东西只是恨,但怎么也除不了根。

炕上撒药粉,把人能熏晕,但它还是摇摇欲坠,耐过一阵子又会复苏。小孩子瞌睡多,当我睡眼惺忪地帮祖父母找蚊子和臭虱时,心里是不情愿的,视觉和动作也是迟钝的,所以常遭祖父怨恨,“这孩子,不懂事……”我站或跪在闷热的蚊帐里,睡意朦胧,打盹又磕头,等祖父母一声“睡去”的命令后,便立即倒在了枕头上又酣然入梦。
三间房子,东边一间有一个整体隔墙,里面是父母的住处和母亲陪嫁的两个木箱与一个放杂货的架板。妹妹就出生在这间房子的土炕上。我们的锅灶在门后,和祖母出进一个门,但各吃各的。那些年,凭工分分粮。母亲患气管炎,做不了活,父亲又是泥瓦匠,常年在外做活,缴得的钱只能顶很少的工,为了我们一家五口的分粮,祖父母没少调拨工分给我们,即就是这样,粮食也是恓惶,远远地不够吃。于是,祖母日夜摇动纺车,给生产队织布做瓦桶,父亲用祖母织的布去商南换玉米,去西安担盐换粮……
生存是一道难题,为了一家人,祖辈、父辈们历尽千辛万苦,想尽办法也要让生活继续。老屋里的烟熏火燎,一日三餐的油盐酱醋,一年四季的刀耕火种,年复一年的吃穿用度,每一件事都是难题,但都没有难倒坚强的祖父辈们。他们用辛勤的汗水和宽厚的为人,养育着我们,也潜移默化给我们骨子里不变的性格——厚道、善良、正直、上进。

在老屋里,我们从咿呀学语、趔趔趄趄而渐渐成长,长出坚固的牙齿,长满蓬勃的力量,丰盈饥渴的头脑。我们从小学而至初高中。许多个深夜,我坐在那只旧木箱前,反复练习,试图举一反三弄懂弄通;许多个黄昏,我丢下书本,随父亲来到田间地头,背那沉甸甸的稻穗和黄橙橙的麦子,即使麦芒刺得我生疼,稻穗压得我肩膀渗血,我也默不作声,而是将那深刻的疼痛化作学习的劲头,一路狂追,把同学们甩在身后。直至几年后,老屋里走出了我们兄妹,一个是大学生,一个是中专生,才让老屋生辉,父亲脸上有了光彩和舒心的笑容。亲友的倾情帮助,邻居熟人的羡慕和祝贺,都给我们曾经昏暗的家增添了异样的光彩。
那个盛夏的傍晚,做活归来的父亲热得汗津津的,我的两位前来祝贺的老师道喜声不断,他们高声说话,大碗喝酒,把喜庆的氛围推到了高峰,引得路过的行人好奇地驻足和禁不住地踱进门喝酒。那些年的寒暑假,我们的老屋“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那些青年才俊,那些莘莘学子,要么交流书籍和假日见闻,要么帮忙把一些农活完成,总之那些蓬勃进取的人们,至始至终都给过我不屈的动力和不竭的力量,使我永远像一棵草一样,春天发芽,夏天蓬勃,秋天结果,冬天蓄积能量,没有哪一处人生是空白和不努力的。
老屋,欢送着我们兄妹走向外面的世界,一个是翻秦岭,一个是留商洛,但不管是走到哪一个地方,都是走出老屋,走向远方。至此,哥哥越走越远,从西安至海口、而北京、再回西安。而我,从没有离开故土,先是商洛、回棣花、再龙驹。即使从没有离开老屋,而再回来的我,却不再是曾经年少无知、单纯无忧的自己。我有着设想和需要努力的未来,有着确定的目标和方向。
从此,老屋只留下了父亲。那些年,一个人的老屋人来人往,很是热闹,前来叫父亲做活的,趁父亲在家来串门的,与父亲年龄相仿而抽烟喝茶絮叨的,从未间断。直至父亲因腰椎不能做活开始,老屋里的来人更多,玩牌的、抽烟喝茶串门的,冬天烤火夏天吹风扇的,远远近近,男女老少,包括从门口经过的卖醋、收破烂的,父亲也要招呼着进门喝水递烟,遇到饭时也先要出门人吃顿饭。他一生吃遍百家饭,深刻地懂得出门人的苦衷。
那个阳光充足的温馨小院和出入自由的老屋,是父亲的朋友们的汇聚地,他们其实也在陪伴着一个人的父亲,使父亲的晚年不寂寞,少孤单。犹记得那年大雨老屋进水,得到消息后我晚上走进家门,那些邻居们用背笼或竹笼送来了草木灰,陪惊心的父亲出主意。老屋里发生的情谊,是时光的美妙音符,只有懂珍惜才能欣赏其境!春日里那个温馨的土院子,和煦的阳光朗照着安静的尘土和安详的老人们,他们一边悠闲地晒太阳,一边热闹地玩牌,也常常因为得失而高声和生气,但从不影响他们的友情,一顿饭后又来到老屋,说话声、笑声、咳嗽声和娃娃的啼哭声不断。是老屋包容了他们,也是他们欢乐和涵养了老屋。
2012年父亲因腰椎不能走路,从此住到了另一村的妹妹家,曾经热闹的老屋日渐沉寂。每次回老屋取东西,都感怀颇多,悲凉之心一层漫过一层。我多么希望父亲能行走,让曾经的老屋复活。可是,衰老是挡不住的规律。随着年龄递增,父亲日衰一日,老屋的衰朽也日甚。草木疯长,门窗朽坏,房顶漏洞,老屋内外成了尘土的家园。直至2017年初春,父亲咽下最后一口气。

埋葬了八十多岁的父亲,也掩埋了我们曾经的过去。老屋和我们越来越远,直至没有理由再回。每次回去,都如重生,需要勇气和暗自鼓劲,流泪是常事,更多的是沉潜在心头的回忆和念念不忘的亲人们。父母,祖父母,这些抚育我们长大的亲人们,都一一逝去,留下伤痛和思念给我们,如今越来越好的时代和享受让我们怎能甘罢沉浸。
人是有根的,祖父辈们在,人生尚有来处;祖父辈们去,人生只剩归途。每想至此,我就会想起无遮无拦的头顶,再也无人为我遮挡风雨,生命中所有的痛都要自己承受。曾经热衷的村子里的故事与我也越来越远,我像一个游魂,终日游荡在他乡,这一出走就是多年,无奈把他乡当作故乡,直至与我的故乡再无音讯而彼此不知了。
2020年闰四月初六,老屋在完成了它的使命之后轰然而倒,老屋所在的地方,又将竖立起一座与这个时代相适应的楼房。老屋从此结束了它四十七年的生命。四十七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刹那,但在人的生命中,却是非常重要而又美好的年岁,我们从童稚到中年,经历过上学、就业、成家、养小扶老,我们由无忧无虑、单纯无知而至锻炼成熟、有所成就;四十七年,中国走过改革开放成效最显著的阶段,有粮吃有衣穿有房住,如今享受在城市日益美好的环境和便捷的服务中,享受在改革开放带来的科技与先进中,老屋由新修而至老朽,与时代格格不入。如今已全面进入小康社会,第一个一百年进入倒计时,所有如老屋一样土木结构的房子,不是翻修一新,就是在原来的地上种起了绿植。
此刻,老屋已变成废墟,而老屋的模样和与它的故事却永远藏在我幽深的记忆中,不会忘却,永不沉没,只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更加频繁地出没,撞击着我心灵的一角,使我清醒和感恩,让我更加自信与从容地走向未来,走向不可知的美好与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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