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荐读】石志滚:沉 衣 池 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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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石志滚,男,苗族,60后出生,都安县永安镇八达村人,广西区贵港监狱人民警察,热爱文学,热爱苗族文化,有作品发表在一些报刊,系都安作协会员。

沉 衣 池 塘
文/石志滚
他被自己设置的这个问号缠磨了大半辈子。

他真老了。腰背略弯,因惯于抬眼寻思,便使得褶皱灰沉的脸看起来像是挂着风干的忧伤。他的看不出老来的眼珠子投射出来的光芒,犹可让人看出,他是盘算着过日子的人。
他与新中国同龄,出生在大院里的那种家庭。父亲给他起了一个带有华字的名字,期望他能与共和国共生共荣。长大后,他如意就读保铁碗拿银子的工农兵大学。后来,父亲觉得他性格阳刚直耿,就让他从事不带风险且能修心养性的职业,于是,他来到离老家不远的腊鸥中学当了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到了国家恢复高考制度初期,腊欧中学每年考学成功的学生人数破十。他所担任的课程,军功章里有别人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便是这样,他在教研组里有了发言讲话的一席之地。
彼时,他已成家立业。婆娘在老家那边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就能端碗,并为他生育了一乖巧千金。双职工家庭,这在缺吃少穿的年代,被红薯命套牢的乡人,羡慕得只差两眼不瞪破流血。

庚子年,他的日子像幼儿园里的孩子们扳手指头学数字那样简单。山羊拉屎般不连续却延续,间断却不中断的疫情,让他成了独守空房的居家老人。
他不喝酒,准确点说是不敢再喝。婆娘咽气前对他说:“你不得像隔壁老张那样整天喝酒,让人瞧不起,给人訾言‘酒鬼’又后缀‘孤寡老人’那种话!!”
可元宵节那天,老张偏就过来串门。老张说:“老侯呀,你看我老伴撇下我五年了,你呢,婆娘先去考古也两年有余,咱两退休后留守送巴小镇,现在都成了孤猴,这过大年的,连村上的大叔都不如,今天,你若不嫌弃,就过去陪我来两杯吧。”老张的话在老侯招牌式的抬眼寻思里快速过滤。是呀,且不说老来孤寡的老张,他自己吧,女儿远嫁自顾,两个超生得来的儿子,聪明听话的半途丢失,另一个不争气的赖在县城瞎混,只谋虑着待他归西了回来捡拾这小镇一隅的丁点家当。往时过年,街坊邻里相互请客,自己作为资深春客,虽然串门赴宴囊中有时被盘剥得只剩羞涩,但年味浓郁,只觉得时间比麻雀鸟飞过屋头还快。现如今,婆娘走了,平日里将就虚度也罢,但过年居家自度,关起门来狗都不见。疫情再凶猛尚有拐点可待,可自己的拐点在哪呢?老张嘛,与自己不是臭味相投,但却也同病相怜,不惺惺相惜,来个抱团取暖,这年就白过了,人也就白活了。于是从客厅香台上顺手抓起敬祖剩下的半瓶白酒,伴同老张去了。
久违的酒过三巡圆梦元宵。
真是祸福相间。次日中午,老侯午休时还在做老张再次过来邀约的美梦。“砰!砰!砰!”楼下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老侯,你快点出来,老张出事了。”老张昨晚酒后独卧空房,不再起来,他给自己画上了句号,走了。街道办领导过来问讯,派出所所长带队上门调查。一系列的麻烦事自不必说。老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老侯不得不想,自己的句号什么时候来呢?
老张走后,老侯的日子不再像幼儿园的小孩扳手指头学数字那么简单,更没有孩子们玩了家家又玩老鹰抓小鸡,然后等来家长接回的那种快乐。白天,他发觉太阳挂过山顶后老是赖着不肯西沉,时间和大热天邻家门前趴在地上养神的懒狗一样,眨个眼都是慢镜头模式。夜里,任凭他数一百只羊,两百只鸡,三百只鸭,可脑壳里的猫猫狗狗不是上窜就是下跳,弄得他睁眼不是,闭目不成。
家境每况愈下,现在是度日如年。这个中况味,真是难以尽言。老侯想不通,他出身不凡,门第不卑,自己一生拼搏努力,到头来却是此番境地。他倒查、摸排、总结,甚至沿着灵魂的路径追溯。
老侯陷入了沉思。
人生回望是一场梦,人生前瞻是一种希望,他还有望吗?老侯给自己打了一个问号。
老侯想到婆娘咽气前给他抛下的两个感叹号,想到老张说走就走落下的那个句号,想到大儿子出事前问他“为什么爷爷在过城里,我们却呆在乡下”的几个问题,他回答不上而留下的问号……。老侯的脑壳里除了不时上蹿下跳的猫猫狗狗,一时间,纷繁复杂的标点符号纷至沓来。当然,让人挠心,让人缠绵悱恻的是些许挥之不去的问号。
老侯重启抬眼寻思模式。他从诸多充斥着脑海的问号中筛选、进而遴选、厘定。于是,一个沉重的问号浮出脑海。他觉得,他的命途多舛的始作俑者就是那个问号,一定是那个问号在作祟。
一直以来,老侯没有如此强烈地揣度这个问号。
他下定决心,必须解开这个诡秘的问号,以告慰他积压在心底的疑虑。换句话说,他要给被捆绑多年的良心松绑。

周末正当闲着的时候,施奕接到老家那边一老同学的电话。
“侯老师想跟你说话,希望你不要拒绝他。”
“哪位老师?”施奕毕业后远离乡土,一晃就三十多年,老家的人和事涉及甚少,与同学及老师有联系的所剩无几,这一时半会对老同学说的老师还真是反应不过来。
“我们在高中补习时的科任老师侯昌华,你不会不记得。他老人家就在我这里,希望你能陪他聊几句。”
侯昌华,施奕怎么会忘记呢。只是太久了不曾打开那段业已尘封的记忆,关于侯老师的信息已隐匿在时间的深处。
“施奕呀,我对不起你,那时我三十多岁,气盛,伤害了你。”语音滞重、拖沓、软颤。像是熟悉,又似陌生。
“侯老师(带动不出那个‘好’字),你还记得我?”
“记得的,你考学出去后,多位老师一直关注你。”
“啊,谢谢老师们。”牙缝中挤出“谢谢”二字。“老师们都好吧。”终于吐出一个“好”。
“哎,怎么说呢,你们出去后不久,我就调离腊鸥中学,到送巴中学这边。腊鸥中学关心你的那几位老师,他们都走了。”
“是吗?都走了”其实施奕是知道的。
“都走了。史校长、唐主任、数学老师韦洋、以碗论酒的体育老师蒙凡、还有爱帮你们占卜算命的罗兆老师,他们…..都走了。”
“他们……都走了”。语气微弱、舒缓、安静,宛如告别厅里的司仪在咏哦挽词。倏地,一抹“其言也善”的幻象袭过施奕的脑际。不是的,施奕猛地两次摇头,并迅速否定了自己的幻觉。应该是悲悯的情怀,是的,他希望是悲悯。然后,他发现,侯老师是在做足了功课后才找他通话的。因为,他所讲的话,说到的人,都有针对性和选择性,而且他选择周末和借用施奕老同学的手机。
侯老师是真心道歉来了。

腊鸥中学坐落在腊鸥小镇太阳升起的方向,学校门前有一条宽阔的马路横过,马路对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背靠龙头山,占地60亩,校内有一个小池塘,绿树成荫,是宜教宜学的风水宝地。一九八十年代末,学校改制为初中部(高中归集县城)前,这里每年有四个班的高中毕业生。这是乡级普及高中教育性质,条件落后,可就是这样的学校,每年仍有超过十人的学生通过高考成功升学,更多学生毕业后成为社会的有用之才。读书改变命运成了腊鸥中学师生共识而又现实的理念。每年多有一个学生考学成功是老师们的莫大之欣慰。
一九八十年代初期,施奕来到腊鸥中学补习高中,他和许多同学一样,家庭极度贫困。主要有书读,吃不饱穿不暖都不是问题。同学们排除万难拼命读书的劲儿谁看谁心疼。校长说:“每个高考有望的学生,名字会在他的笔记本上跳跃”;教导主任称:“他的工作是在学生给他带来的感动中完成”;数学老师韦洋强调:“我水平有限,但大家在考试中多拿一分就多一分希望”;体育老师蒙凡调侃:“身体好读书才好,你们考出去,有好工作了,就能拿漂亮的酒杯品酒,不像我这样端碗喝这种不值钱的水酒”;那位外号算命先生的班主任罗兆老师,喜欢拿那些到他的宿舍借锅“借油”改善生活的学生的八字卜卦,好些学生就是在他那句“你的命相不错,加油吧”的鼓励中成功走出校门。
菜地是腊鸥中学亮丽的风景。面积大,老师个人的菜地和班集体的菜地交错其中。有趣的是,学生的菜地老师能看不能动,老师的菜地学生可顺手牵羊。学生偷菜不算偷,老师吃亏不是亏。尤其周末留校补课的内宿生,摘张老师的瓜苗到李老师家煮汤,拔李老师的萝卜到王老师家炒吃,而老师们总是忍气吞声,仍就老实巴交地往菜地挑水挑粪。
校园成了学生的家园,母校成了学生的乡愁。

施奕终于高考上线。他摸到了自己的救命稻草,也为学校绑实了那条“破十”的绳。但,他遇上了麻烦。
高考前两周,周末留校补课的学生,只剩下施奕他们两人住校。礼拜天下午学生返校时,一位同学的一件军装上衣不见了。班里出现小偷,且被偷的同学是侯老师的亲戚。“这事非得交出赃物方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侯老师明确表态。校长说:“不要张扬扩大,高考前不得动摇军心。”
个别谈话、开导教育、批评指责。风声是事物膨胀的营养,班上炸锅了,学校闹腾了,小问题成了大事件。
施奕决不就范,他要是委曲求全了拿什么归还人家呢?于是回答:“这不是争取从轻处理的问题。”侯老师说:“这不是谁出卖谁的问题,做错了必须主动承认,知情的必须如实反映。”
最终,侯老师找不回面子。嘴硬、会说话的施奕成了众矢之的,当然,众同学只能报以同情之心,爱莫能助。
事件上升到两个学生能不能参加高考的高度。
施奕先是到同是瑶族人的体育老师蒙凡家里求助,再哭诉于校长。校长表明:“你是学生,首要任务是全力以赴参加高考”。
建立学生档案时,侯老师提议黑档处理。校长在会上说:“这事关系到一个学生、一个家庭的命运,得慎重,要做到一个不能少。”
最终,侯老师在档案里白纸黑字地塞进了一张十六开的激扬文字。他疑案有罪推定,忍痛割爱,在一位寒窗苦读的寒门弟子身上贴了一个带有问号的标签——小偷。
至此,一个负累学生,终又倒戈缠磨老师自己的问号应际而生。

校长对施奕说:“你考学成功,是十年寒窗和历经一番斗争的结果。这就是造化,希望你往前去看,不要回过头来记恨老师”。
托尔斯泰有句名言:没有人对你说“不”的时候,你是长不大的。施奕应从校长,他选择让时间去尘封这个故事。
不久,侯老师调离腊鸥中学,到老家所在的送巴中学初中部。之后,超生离职、返聘持教、退休,铁饭碗成了快餐面。这也不打紧,要命的是,超生得来的大儿子,读大学暑假回乡时,在小镇外边涨水的河里,淌了一趟黄水,发生意外,抽筋溺水身亡。

多年后的一次同学聚会,有人爆料:当年,某男生周末偷借军衣洋装约会某预考落选女生,因超时返校,在满城风雨,业已成贼的风声中无法将军衣完璧归赵,不得已,忍痛割爱,沉衣池塘。制造了千古奇案。
还是托尔斯泰的话:当你了解一切,就会原谅一切。
施奕加了侯老师微信,约定在春节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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