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地带 ? 小说原创】我曾想成为一只完美的猫 /刘甜（湖南）

我曾想成为一只完美的猫
文/刘甜（湖南）
我来到这个家已经四个月了。今天，我又闻见了那个神秘的味道。四个月前，我的主人在宠物店里一眼相中了我。你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是一只高贵的孟加拉猫——亚洲美洲豹纹猫的血液在我的身上流淌。我身披美丽的豹纹，红铜色的毛质细腻，四肢修长，强壮的下巴总是稍稍地自然抬起。不仅如此，我聪明伶俐，还从小训练有素，是本店的镇店之宝。总而言之，我是一只完美的猫。还记得我和主人相遇的那天，阳光灿烂，是久日阴雨后难得的好天气。主人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前还装饰有手帕。阳光洒在他干干净净的皮鞋上，竟在地板上折射出彩虹。没错，我一眼就爱上了他。庆幸的是，主人也一样。他径直走向我的笼子。刚刚还在打瞌睡的店员也被主人吸引，立马迎了上来，带着满脸笑容，说：“看先生气度不凡，想必是来寻稀罕宠物的。这只孟加拉猫是本店的——镇店之宝，从小训练有素，也是很温顺的猫咪。我想它可能很符合先生的要求。”“嗯，它是不错，也挺合我眼缘。重要的是，听话，不惹麻烦……”就这样，主人带着我回家了。当他微笑着表示感谢，从店员手里接过笼子后，我闻到了他身上似有若无的香味。上车前，主人掏出雪白的手帕擦了擦手后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不多久，我们进了一个小区。主人人缘很好，一路上都在和人打招呼。想来也是，主人这么完美，有谁不喜欢呢？在快进家门的时候，隔壁邻居刚好回家。“中午好啊，杜医生！哟，又买了一只猫啊，还是孟加拉猫呢！有时间也和我们一起溜溜猫啊，都好久没看到你啦！”“是啊，之前的几只不听话，不方便带出去。下次一定啊！”主人又礼貌地寒暄了几句后便关上了门。主人打开笼子后，就去泡咖啡了。我们家是简约的欧式装修风格，颜色雅致的布艺沙发和欧式古典的照明灯饰彰显着华贵。客厅连着阳台，午后的阳光照射进来，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糖果香。目光所及之处，井井有条，仿佛每一件物品都处在自己最适合的位置上。踩在灰白的大理石地板上，我感觉自己正在云端。突然，我好像闻到了一股奇怪的气味，很淡，但确实存在。说它奇怪，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闻过。我从小养尊处优，也算是见过了世面，可这股气味让我感到很新奇。我专心地嗅着那股气味，一步一步地循着它走到了一个红棕色的门前，上面还有一块块黑褐色的装饰。我太认真了，以至于没有注意到主人正站在我的身后。“乖乖听话，好好待在你应该待的地方……任何越界的行为都是会让我讨厌的哦。”主人表情怪异地看着我的眼睛。我感觉背上袭来一阵凉意。他摸着我的毛，抱着我来到了客厅。闻着主人身上的香味，享受着主人充满爱意的抚摸，我似乎暂时忘记了刚才的事。也许，身为一只宠物猫，讨得主人的欢心，永远留在这个家，才是我余生最重要的事。那天，主人给我取了个名字——圆圆。他说：“圆”是世界上最完美的图形。他喜欢和完美的事物相处。就这样，四个月的时光如水般流逝了。主人从不带我出去，所以当他出门后，我只能独自在家到处闲逛。除了那个被上了锁的房间，我几乎走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甚至还学会了开门和拿拖鞋。周末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因为这时候主人会一整天待在家陪我。他会温柔地把我抱进怀里，坐在阳台的榻榻米上，一边摸我的下巴，一边喝茶、看风景，有时候还会哼哼歌。“我会永远把你留在身边的。永远。”主人是爱我的。“我坐在椅子上 看日出复活/我坐在夕阳里 看城市的衰弱/我摘下一片叶子/让它代替我/观察离开后的变化/”主人好像很喜欢这首歌，一直单曲循环。我们安安静静地坐在那，从日出到日落，有时甚至会错过吃午饭的时间。日落时分，染上橘黄、灰紫、深红的云朵交织融合，仿佛凝固在了天空中，纹丝不动。时间好像就在这一刻停止了。就是这样惬意的时刻，一股奇怪的气味扰乱了我的兴致，瞬间将我拖回了四个月前。我是一只完美的猫，所以我相信我的记忆力绝不会出错。气味好像越来越重，甚至让我有点恶心。它像一团浓黑的雾，笼罩过来。我感到不安。主人好像感受到了我的躁动，抱紧了我，可似乎有点太紧了，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是夜，一轮满月挂在空中。我突然想起今天是中秋节，可主人早早便回房间睡了，家里很安静。不记得在哪首歌里听过——八月十五的时候最适合想家。主人会想家吗？可我从来没听主人提起过他的父母和其他任何家人。他很孤单吧。一道光从主人房间里射出来，房门开了，主人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满脸泪痕地走了出来。我慌忙躲到花瓶后边。主人脚步沉重，走向了那个红棕色的门。开锁，用力推开。我的直觉告诉我，那股气味背后的秘密就要揭开了……但我还是勉强克制着自己，一点点迈着步子，轻轻地，慢慢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房间里放着一个儿童书桌，上面有一盏台灯，正发出惨白的光。尽管光线并不充足，但我仍能看到幽暗处挂着一只只猫的尸体——波斯猫、俄罗斯蓝猫、斯芬克斯猫、阿比西尼亚猫……每一只都能称得上是“尊贵的猫”。没想到此生看到这么多“猫界传奇”，竟是在这种场合下。主人看都没看那些尸体一眼，只是呆呆地拿起放在书桌上的照片，好像是主人和他父母的全家福。“爸妈，我终于成为了别人眼中完美的人了……从小到大，你们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我身上找错误，我也一直都在改错！一直都在改错！”主人的情绪有些激动。“我花了我所有的时间去追求完美……当然，我也不允许我的世界里有不完美的事物存在！……我挑了那家店里最贵的猫。”“因为我记得你们曾经对我说‘完美，才能让一个东西得到最大的附加值’。”“可买回来之后，它竟然在地毯上小便！我想要的是一只完美的猫，它怎么能做出这种愚蠢的事？！我就杀了它。这种没有价值的东西还配存在吗？”“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书，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凭良心行事，可以不惜流血’……我杀了它们，是为了早点了结它们毫无意义、愚蠢的生命！你们也会觉得，我是为它好吧……”“因为爸爸疲劳驾驶，你们在回老家的路上出了车祸，抢救无效……”“那天刚好是中秋节……”不一会儿，主人开始痛哭起来。一切的谜团都在此刻烟消雾散。阳台的门没有关，一阵风吹进来，我浑身颤栗。看着周围的一切，我感觉好熟悉，却又透露出陌生。这个家好大、好空，但又觉得它很拥挤，也许是因为这里挤满了猫的英灵和数不清的让人心碎的秘密吧……我想逃走，但不小心撞到了花瓶。砰——花瓶碎了。主人瞪大眼睛，朝这边看过来。“你在做什么蠢事！你不知道这是明代的古董吗？我要杀了你这只愚蠢的猫！”主人张牙舞爪地向我扑过来。我紧张极了，一时忘了要逃跑，呆呆地看着不同于往日的疯狂的主人。他扭曲的脸正朝我靠近。就在他的双手险些要抓住我的那刻，我突然惊醒，拼了命地迈开虚软的腿，跳到了一旁的餐桌上。慌乱间，装着粉色郁金香的透明花瓶被撞翻在地。清脆的碎裂声使主人更加气愤，他怒吼着掀掉了桌布，我被迫从桌子上跳到了地板上。我踩过粉色郁金香。花瓶里的水洒了一地，主人因此滑倒，四脚朝天。逮住机会，我打开房门，冲了出去，顺带还来个后踢。在大门即将紧闭的间隙，楼道的光线照进屋内，我从微弱的一线光亮里，看到昏暗处的主人正用赤红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他的眼睛里，竟然有哀伤……“其实他的身上并没有光，那只是我见到他时自己眼里的光。挪开视线以后，我才发现，他不是星辰，而是尘埃。”我眼中的光熄灭了，终于发现，原来他一直都是在黑暗中扮演着我心目中的天使。缓过神来，我慌里慌张地从楼梯间飞速而下。脚底还残留郁金香的香味，但我已无暇细细体味。终于从居民楼里出来，我刚踏上地面，瞬间从脚底传来微微的痛感——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踩过如此粗糙的地面了！想到那个男人应该不会追上来了，我不禁放慢了脚步。在偌大的小区里绕来绕去，我迷失了方向，绕来绕去来到了一个阴暗僻静的角落。这里有一个垃圾堆，恶臭弥漫，险些让我吐出来。我刚想抬腿逃走，就听见——“喵，你是新来的小母猫？看样子是只傻乎乎的家猫啊。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来了？被赶出来了？”话语像子弹一样射穿我，但那只野猫只是站在一个垃圾已经漫出来的垃圾桶上，高傲地俯视着我。他用前爪踩住一只死老鼠，好像怕我抢去似的。我刚想辩解，肚子就叫了起来——刚刚经历一场生死逃脱，加上高度紧张，确实消耗体力。可这实在丢脸，我只好迈着沉重的步子，闷头转身离去。那只野猫追了上来，把那只死老鼠扔在我的面前，然后别过头去，还几次偷瞄我，似乎在等待我的感谢。可我始终默然不语，只是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最后，他终于忍不住了，跳着脚，竖起他的长尾巴，冲我嚷道：“喵，你这只没有眼力见的猫！喵！”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竟觉得他有点可爱，可能是我已经过够了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生活了吧。这些生活中突然闯进来的“不完美”，竟让我产生了新鲜感……可我低头看那只死相凄惨、散发着血腥气的老鼠，实在是感到不适。我只想转身离开。可我又能去哪儿呢？我到处转悠，可事实上一直在兜圈子。小野猫看出我的窘困与失落，走到我身边，说出了一段往事：“我也曾有一个主人，她是一个老婆婆。虽然我的血统并不高贵，但我的主人很爱很爱我……她把我宠到了天上，总是笑嘻嘻地看着我捣乱，再帮我收拾烂摊子。我以为我的一生就这么快快乐乐地过下去。纵使我一无是处，也总归吃喝不愁。直到有一天，老太太出门买菜后就没有再回来……”他的眼睛里泛着泪光，“第二天清早，邻居拿着老太太给的备用钥匙打开了房门，我才知道老太太出车祸死了……她终身未嫁，没有一儿半女，没什么存款，家里甚至没有一台电视机，但她从不曾亏待我……自此以后，我就出来流浪了。一开始，我也吃不下这些东西啊！虽然我没吃过昂贵的猫粮，但至少老太太亲手做的猫粮还是很美味的。但事已至此，我总归是要习惯与之前天差地别的生活。”“从来没有不完美的天气，只有不完美的心情。”他看着我，好像是在对我的眼睛里的那个他在说话。我突然感到全身的毛都快要竖起来。我真的是一只完美的猫吗？我想起主人看书时曾经念叨的一句话——“完美只能是一种理想而不可能是一种存在”。我为了追求完美，试图远离一切错误，逃避所有遗憾，但我终究不可能完美。也许就因为忘记了这个，我才迷失了自己。我终于明白：渴求完美，不代表苛求完美。我冲他微笑了一下。他突然害羞了起来。我叼起地上的那只死老鼠，示意他跟着我一起走。“如果你想吃的话，我就勉为其难地给你好了。”“再等等吧！我总不能一下子就能改变我以前的臭毛病吧！”“也是。那我陪着你。不急，咱们慢慢来！”我们沿着幽静的小路边走边闹，朝阳正欲喷薄而出。这么美好的一天，正适合——重新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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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编：张同辉
作者简介
刘甜，湖南省衡阳市人，现就读于四川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文学爱好者。
《作家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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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地带》编辑部
2020年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