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什么时候开
【都昌文学】微刊第86期
编者:愿莲花开遍。
莲花莲花何时开
文/徐红生
1.四庭
少年时我做过不少不敨颈的事。比如说,隔壁嬷嬷院子里有一棵桔子树,全村独无仅有的一棵。每年我都要偷她家的桔子。青桔子要偷,更想偷红了的。可是,她每年都不等桔子红就全部摘了,我只能偷又酸又苦的桔子,搞得我很恼火。还有,每次隔壁嬷嬷发现有人偷了她的桔子,就站在门前很久很久的咒骂,然后,我母亲就像审犯人一样审我,搞得我很生气。又一年吃了苦得无法下口的桔子后,我用削铅笔的刀把她家的一只青皮南瓜割了一个洞,把不能吃的苦桔子塞了进去,再用割下的南瓜把洞堵了。一个月后,我听见隔壁嬷嬷站在门口咒:断根个啦!打短命个啦!焦苗个啦!摄山个啦!偷我的桔子,吃不得塞到南瓜里头,我的南瓜也烂了。听见隔壁嬷嬷咒,我笑得很开心。
类似的不敨颈的事我做了许多。比如,解开这家的牛绳,让牛去吃那家的庄稼。再比如,半夜里捡块石头,丢到别人家的屋顶上。
过了三十而立四十不惑的年纪,我再也没有故意做过一件害人的事。我越来越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是没报,时辰没到!每次听说某人遭了天灾或者人祸,我就用这句话进行检验,极少有不准的。或者,每一个我认为做了恶事的人,都能从那人身上找到报应的结果。那些报应还不是一般的报应。有家里出了天灾人祸的,有家里女人坏了门风的的。都是大事。比如说鸡公湾里冬金,去年他女儿和女婿吵架喝了药水,冬金父子跑去打女婿,回家路上摩托车撞了石头,父子两个都摔死了。别人说,冬金十几年前做木匠,因为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认为东家得罪了他,上梁时在东家的屋梁上画了一只吃人的老虎,那一家人因此绝了。拆那栋凶屋时,有人发现了主梁榫头里那只龇牙暴膙的老虎,说冬金心太狠,这就遭了报应。再比如我自己,年轻时做过害人的事时,儿女读小学成绩能把老师气得半死,到后来我只行善不作恶,儿女读初中高中,成绩陡然就变好了,都考上了过得去的大学,毕业都找了过得去的工作。
虽然我不能确定所有遭遇不幸的人都曾经作恶。但我以为,即便他这辈子没作恶,前世一定作了恶。虽然也不是所有做了坏事的都受报应。但我以为,这辈子他们不遭报应,下辈子一定少不了。
我坚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但这一回我糊涂了,我想不明白了!我弟弟三儑好好的突然死了!摔死了!别人做屋,三儑去帮工浇混凝土。在事情就要结束的时候,三儑一脚没站稳,从楼上摔到楼下,送到医院没治好。
三儑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吗?肯定没有!不要说被人知道的,别人不知道的也没有。这一点我坚信,三儑他就不是一个会害人的人。说出来也不怕献家丑,我弟弟三儑的脑子有点糊涂,他根本就想不到那些害人的事。更重要的理由是,三儑做的事都会跟我说,我说行他就做,我说不行他就不做。这次帮别人做事也是事先问过了我的。我很后悔。我一向反对三儑做那些有危险的事,也阻止过他好多次同样的事。这一次我开始也反对,但三儑说他好久都没帮人做过事,说想赚点钱,我就答应了。
不要说三儑做伤天害理的事,就是藏奸偷巧都不会。我担心别人欺负他老实,安排他做累事重事,所以,每次去帮人做事都要有亲近的人领着我才允许。三儑这次是跟着五侃。五侃的祖父的祖父,就是我的祖父的祖父。五侃带三儑做过好多次,都没有什么事。五侃说,每次带三儑做事他都时刻关注着。
这次怎么就出了大事呢!
老天!你……看着躺在冰棺里的三儑,我很难过。
不!老天不会错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一定是这样的。
天理昭昭,疏而不漏。可是,这次老天疏忽了吗?老天你一时疏忽了坏人的恶,后来可以惩罚,可对三儑呢?三儑已经死了,没有将来了,老天你还怎么给他善报呢?
“莲花嘞——莲花——你——何时开哟?”
正想不清那些事的时候,我听见九道这么唱,随口接上一句:“一月罗——不开是——二月开哟!”
九道是我请来给三儑做法事的道士,他正在给三儑散花。
噫!这是怎么回事?九道这是唱的什么呀?这是给三儑散花?给亡人散花怎么唱起这个来了呢?我怎么还就接上了呢?
我抬头看着九道,九道咚咚锵锵敲着锣鼓,很认真的又唱了一句:莲花罗——莲花罗——你何时开……
“二月罗——不开哟——三月——开啊!”
这一句是双凤接的。
双凤是我的妹妹,三儑的姐姐。
2.九道
四庭请我给三儑做道场,我有点不情愿。如果不是和四庭交情不错,我可能不会答应这个事。我虽然是个道士。也不怕你们笑话,我做道士不是为了成仙,我也成不了仙。我给人家做道场,一夜唱得痰干气绝,为的是弄几个钱。做一夜道场,明里说就只有两百,舍高一点的拿三百五百,这个数字对我没有多大的吸引力。新亡人的后代,特别是女儿或者孙女的红包才是我做道士收入的大头。上个月,沙头咀福全老倌过世请我做道场。福全老倌三个儿子五个女儿,五个孙女八个外孙女,还有侄女侄孙女曾孙女,一夜下来,我得了两千多块。
三儑无儿无女,又年轻,有几个侄女外甥女都没出嫁,这一个道场做下来,也就是四庭说好的那二百块钱。还有,三儑是凶死,道场邪气重。谁说道士的爷不信邪!道士自己都信。跟我爹学做道士的时候,我爹告诉我,做凶死鬼的道场要小心,不然会招邪气上身害自己。
一走进莲花埠,我就发现了不正常。不,是正常!不,是正常得不正常。我一点都感觉不到屋场的空气中有那种阴气。莲花埠的气息,完全不像新亡了一个凶死鬼。还不是,一个有福有寿的老倌过世的那种阴戾之气都没有,莲花埠根本就不像是有白事。这太不正常了!不,是太正常了!村口那棵大樟树脚下的一群男人女人正在说三儑的事,他们都在说三儑好。他们说,之前都把三儑看做一个儑器,都认为三儑有点傻,现在一回想,三儑不是个儑器,更不上个孬包。三儑曾经的那些儑事,是因为三儑不肯和别人争强,三儑曾经吃的那些亏,是三儑的礼让。
最最奇怪的是,那些人说起三儑时没有惋惜,没有怜悯,没有叹息,更没有悲伤。我以一个道士的名誉保证,莲花埠居然有一丝丝红事的喜气。
这怎么可能呢!
不说跟着我爹的那十年,我自己也做了三十一年的道士。我虽然没有捉过鬼,却能感觉到鬼魂的存在。不是做道士的人迷信,很多人都能感受到鬼魂。比如说鸡公湾里冬金父子摔死之后,有上个月的时间,鸡公湾里的大巷小巷里都阴森森的吓人,好多人半夜里能听到鬼叫鬼哭。平常难得听见一次猫头鹰叫,那段时间在鸡公湾里夜夜叫得不歇。还有人看见一只乌鸦歇在鸡公湾村头的电杆树上,且不止一个人听见了老鸦叫。你要知道,老鸦这东西,在鸡公湾莲花埠这一带绝迹了几十年,这几十年里就没有人见过乌鸦。
一个村庄,有人凶死却没有鬼气,这是我做道士这么多年第一次碰到。进了三儑家的门,给三儑上了一柱香,看见躺在冰棺里的三儑,我还是没有感觉到鬼魂的存在。这就怪了,难道因为三儑是个儑器就人死如灯灭!也不对哦!灯灭了还眼前一黑不是!
坐下来喝了口茶,我开始打给三儑散花的稿子。拿起笔铺开纸,把四庭叫来一问,我难住了。
散花这事我在行,非常在行。不是摆脸,团近几十里的道士,散花我排第一。别人都用套路,换个名字就乱唱。我也用套路,但别人是大同小异,我是小同大异。新亡人吃的苦积的德行的善,忠孝节义,男的重在创家立业德高望重,女的重在心灵手巧勤俭持家,最后都是儿孙满堂福寿双全。我能一夜到天光唱的不重复。
这套路在三儑身上没法用。三儑今年三十六岁,无妻无子孤身一人,既没有成家也不曾立业,这个花怎么散呀!
无儿无女,三十六岁就死了,还是凶死,做什么道场散什么花呀!有这种人家吗?做一辈子的道士,这种情况我是第一次碰上。随便唱几句草草的了事?那肯定不行!收了人家的钱,就要把事做好。方圆几十里有老倌过世,只要我有空,别的道士就只能靠边站,凭的就是我做事认真上心。更不要说四庭跟我的关系还不错。
四庭啊四庭,你真给我出了个难题目。
默想了一阵,还是没有头绪,我起身出了门,往远处一看,西天的晚霞红彤彤的好看。
给三儑散花的稿子反正没什么头绪,先看看这晚霞吧。
远处高耸的是庐山,庐山上面是云彩,夕阳在云彩的背后,阳光灿灿的射向天际,给云彩镶上一道金色的边。我看见了五老峰,像五个老人端坐在晚霞里。
同样的景色我看过很多遍,我也听人说过五老峰,可从来没有今天的这种感觉。那五尊霞光里的圣像熠熠生辉,红彤彤的云彩是圣像的冠带,射向天际的阳光,是圣像的灵光,我身边的一切都笼罩在五老圣像灵光的余晖里,温洇祥和。
“老弟呀!姊妹呀!上个月看到你侬时,还说要到我屋里住几日。你侬现是何时呃,再到我屋里去呀!老弟呀!姊妹呀!……”这是双凤在哭三儑。
这声调这语气,让我想起我母亲或者我女人,一边摆动我儿子睡觉的摇箩窝,一边嘴里唱着:嗨哟哦……酣罗嗬……我只乖宝宝喂……酣一觉喔哦啊……
给三儑散花的词有了!我想起父亲教我做道士的最后一招,这次派上用场了。
父亲告诉我,活在世上的一个人,都是天上的一朵花。人在世上生老病死,花在天上绽放凋落。虫在花上咬一口,人在世上病一场。人在世上作次恶,花在天上遭次灾。世上千千万万的人,都作过大大小小的恶。天上千千万万的花,都留下深深浅浅的疤。却有极少极少的一种人,他的那朵花就像出水的莲花,美得一点破绽都没有。这种人,看不见他在世上做过几多好事留下几多功德,却也找不到他害过人造过恶,还年纪轻轻就过世了。父亲说,这是善人的轮回,这种善人经过几个轮回就能成为菩萨。父亲说,给这种人散花,就唱童子谣,包管东家满意。
夜间开始做道场,摆好锣鼓我就开了腔:
打起耶——锣鼓喔——我来——散花,
三儑嘞——是驾鹤罗——回仙家。
金童呃——前头是——来开路喂——,
玉女耶——身边罗——来伴驾——罗。
仙鹤罗——展翅是——九万里——哟——,
三儑回头喂——是不叹嗟罗——。
来到世上呃——是走一转嘞——,
莲花罗——一朵是——回仙家哦——。
莲花嘞——莲花——你何时开哟——?
……
“一月罗——不开是——二月开哟——!”
四庭接了花!
我父亲说的应验了!
3.七格
耶!么得嘎!这个九道是舞么得鬼?郎格唱起“莲花莲花何时开”来了!七格老倌我活了八十多岁,头一番听到道士散花这么唱!
噫!不光是道士唱这个,四庭还接上了!
郎格,双凤也接了花!
真古怪!
有福有寿的老倌过世,散起花来都能让旁边人听得伤心落眼泪。三儑三十几岁过世,做哥哥做姐姐的心里不难过?不可能啊!双凤一听说三儑过世就来了,听人说,双凤三天三夜没上床,一直守在三儑跟头哭。四庭男子汉是没哭,但是,昨天我跟许多人在樟树脚下坐,亲眼看见四庭走路都跌跌蹿蹿,像魂都不在身上似的。不伤心能那样?
不对头!不对头!三儑一个三十几岁的崽俚,我一个八十多岁的女老倌,来给三儑做闹热?送三儑?不是我一个,莲花埠许多人都来了,坐了满满的一堂庼。有福有寿的老倌过世做闹热,也没见有这么多人啊!
三儑的生日是阴历四月二十,午时。那天落了好大好大雨,门口港里发洪水,莲花埠的门口塘都淹了,三儑的老子豁伤拿鸡罩在坦上捉鱼,三儑的娘月婆挺个大肚在边上看。不多时月婆动了肚,回到屋就生了三儑。那是正午时,莲花埠人都说月婆生了个有用的崽。老话说:男要午,女要子。男的午时女的子时出世最好。只是,三儑不但没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反成了一个儑器。
莲花埠所有人的生日我都记得,这是老倌我特有的本事。我也不晓得为什么自己有这个本事。我不要用心记,莲花埠人的生日,我听过一次就够了。最初,我都不晓得自己有这个本事。那年双凤出嫁,婆家要双凤的生辰八字。月婆说是九月初五,豁伤说是九月初八,两个人争得有劲。我走他家门口过,说是九月初十。豁仂夫妻不信。我说我不光晓得双凤的生日,还晓得四庭和三儑的。这事说出来后莲花埠人不信,拿好几个后生崽俚的生日考我。我全部说对了。
今年属鼠。哎呀,三儑今年三十六,也属鼠。四月是鼠月。这就是说,三儑鼠年鼠月午时生。这个月是马月,三儑是鼠年马月午时死。午为马。天哪,三儑的生日和死日里居然有三个鼠三个马!三猪眠栏,困倒都有的吃;三狗守财,财运滚滚来;三龙载禄,大小要当官;三牛兴家,丰衣又足食。一个人的八字里,有三个相同的都是好命。就不知道三鼠三马是个什么命。
三儑的命好吗?好命怎么没有老婆没有儿女?好命怎么年纪轻轻就死了?三儑生死的日子肯定不是马和鼠。
我还是问一下。枞毛老倌给别人看日子,他也来了,我问问他。
我换个位子坐到枞毛老倌侧边,把三儑的生死日子问他。枞毛掐指算了算说,生是马日,死是鼠日。
这个就怪了。四个马四个鼠,分开是都是双马双鼠,这到底是好日子,还是个坏日子!
月婆跟豁仂两个人也是,崽死了做闹热都不来看看。听说,三儑一出事,四庭就把月婆跟豁送到二崽六杗屋里去了。六杗在街上上班,说是明天再带两只老倌再来送三儑。三儑死了还瞒着两个老倌,老倌只晓得三儑受了伤。
四庭做得好。
九道还在唱:莲花罗——莲花罗——何时开哟?
“三月嘞——不开哟——四月开哟!”
这是哪个在接花?五侃吧。
五侃
我真是……我真是……不晓得郎格说好。
三儑老弟做事,是我带去的。三儑老弟死了,都怪我。不是,别人都不怪我。四庭哥哥没怪我,双凤姐姐没怪我,六杗老弟也没怪我,屋场上人也没怪我。我老婆怪我!我自己怪自己。陪着三儑老弟从医院回家后,我躲在屋里不敢出门,我怕看见他们。可是,怎么怪自己,都换不回三儑老弟一条命哦!
有人说我躲在屋里是不肯赔钱,真不是这样。三儑死了我赔钱,也冤也不冤,舍不得汗珠换来的钱也要拿。三儑去做事是我带去的,虽然我没有赚他的钱。
带三儑做事,这不是第一次。
说心里话,我喜欢三儑跟着我做事。三儑老实,你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一点都不藏奸偷巧。三儑长得牛高马大,有一把好力。只是,我又不敢多叫三儑做事,还是因为他老实。不光我叫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别人叫他做也一样。四庭哥哥不怎么喜欢我带他做事,连着带了几天,四庭哥哥就打电话给我,不让三儑去做事。只是月婆姆妈时不时的跟我说:五侃呐,三儑又在屋里歇得好几日,你也带他去舞个钱得来用啥。四庭哥哥拦不住,就嘱咐我做事时多照应三儑,特别是不能让三儑做有危险的事。
我也晓得,三儑的脑子慢,容易出事。我带他做事十多年,也出过两三次意外,虽然都是有惊无险,但我还是很警觉。在楼面上做事,只要看见三儑靠近边沿,我都会喊他往中间站一些。
这一回,本来事情都快结束了,楼面的现浇只剩下靠楼梯坡的一点点,只要几分钟就结束了吃饭。东家都开口喊吃饭了。这一点点事原本不需要三儑这种帮工的人做,都怪我没早点叫三儑下去等吃饭。因为只一点点事,人都挤在那一小块地方。三儑不会偷懒,也挤在那一小块地方,他又没事做,自然位置就靠边。这一靠边,不晓得什么东西绊了他的脚,就摔摔到楼梯坡上。这也不算高,还是没干透的混凝土,不算太硬,照说摔一跤也不会特别严重。
意外还在于,原本三儑是带了安全帽的,只为准备收工吃饭,他把安全帽取了。
第一时间我跳了下去,抱起三儑,只见他头破血流。三儑睁开眼睛看了看我,还说自己不要紧。我也不知道做别的,就紧紧抱着三儑,用手捂着三儑头上出血的地方,让东家打电话叫医师,打电话给四庭。救护车来了,我抱着三儑上车下车,到医院这里检查那里检查,到三儑进了手术室之后好久,我才发现饿得发慌。
过了一夜,三儑到底没救过来。医师说没希望,就用氧气养着回了家。上午十点到家,十一点半走了。
三儑走了,虽然我知道自己要赔钱,但是我也没有主动找四庭哥哥说,我不敢,我怕他们家狮子大开口。现在都这个风气,无论怎么亲,到了要赔钱的时候都不顾了,几十万上百万,能榨几多就榨几多,亲兄弟都一样,别说我和三儑隔了好几代。我的钱来之不易,我想能少赔一点就少赔一点。
我的前面,还有东家。法律我不懂,但我知道,东家更要赔钱。
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三天过去了,四庭没有来找我赔钱。没有人来找我赔钱。不,第三天东家打电话来了,问我这事怎么办。我问他四庭提要求了没有。东家说,他第一天去了,拿了五万,之后就等协商。但三天过去了,四庭没提要求。东家要我去探探口风。我找了我叔做中间人问四庭。四庭说,东家第一天就来了,拿了钱,有诚意,就行了。四庭说,三儑没有子女,他和六杗不忍心用三儑的骨头换钱。四庭还说,三儑一世没伤害过别人,这最后,也不能因为赔偿的事毁坏东家和我两个家。真要了那么多钱,我这个家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我懵了。居然有这样的事!
我打电话给东家,东家接了电话没做声,好久才说:好人啊!好人啊!
东家来找我,请我带他找了我叔。东家说,他给三儑上过一次香,就不打算再去了。东家跟我叔说,不是他不愿意去,是不想让四庭他们见了他伤心。东家让我叔带话,如果四庭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他会想尽一切办法满足。
我不好再躲着,我也不好天天去。今天给三儑做闹热,我肯定要到。九道散花那么唱,四庭接了花,双凤接了花,我也接。
5.三儑
这是哪里呀?往自己身上一看,我成了一朵快要开的花,脚下是一池清水,身边是荷叶田田,还有开了和没开的花。
我再往身上一看,我又成了一个人,飞在我身体上面的空中。双凤、四庭、五侃、七格、九道,好多人都在屋里给我做闹热。六杗我也能看见,他在另一处,爹娘也在。
我没有看见一米。找都找不到。她告诉了我她家在什么地方。
当我从我身上飞起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的脑子转得快了好多,我明白了好多好多事。我爹娘曾跟我说,不打算给我找个女人。娘说,凭我的条件找不到好女人,找个孬的再生下一窝孬的,是害我自己也害一家人。我明白他们说的,但我还是想有个女人。
我为什么死了?当时我在想一米,没注意自己的脚下才摔了。
一米说我是个好人,说要嫁给我,还要给我生儿子。这件事我没有跟家里人说过。我跟一米说家里不同意我找个女人。一米说,那就先不告诉家里人。
我是在车上认识了一米。当时她坐在我身边。一米问我认识她不。我说不认识。她说她早就认识我了,知道我还是单身一人,说了我好多事,都说对了。后来,我们又遇上了好几次。一米夸了我许多的好,说我一点都不儑,她愿意做我的女人。
我现在知道,那几次不期而遇,都是一米特意在等我。
那天,一米约我晚上去她家里。我答应了。但是,我死了。
我又发现自己是一朵快要开的花,莲花。还有几个人站在莲花池边,看着我说话。
一个人说:“差一点点,这朵花就脏了。”
“快了,这朵花快开了。”另一个人说。
“好多年了没开一朵好花。”
我又变成一朵花,我看了看下面围在我身体边的人,九道还在唱,四庭他们还在接。
莲花罗——莲花——你何时开哟
一月罗——不开哟——二月开哟
莲花罗——莲花你——何时开哟
二月罗——不开哟——三月开哟
……